第75章 懲罰(第4/4頁)

此生他最艱難的日子在允州,最美滿的日子也在允州。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用湯匙舀了一勺。

糕點一般的東西吃進口中卻軟綿綿的,入口即化,喏粥似的。

“不錯。”

頓了下,他問陸晚晚:“你在允州可還有親人?”

陸晚晚愣了一瞬,最終緩緩搖了下頭:“沒有,臣婦母家十幾年前就遠離允州,來到京城安家落戶。”

皇上聲音有些許顫抖:“那為何獨留你在允州?”

陸晚晚道:“臣婦母親懷胎時,抑郁成疾,身子不好,我在娘胎中落了虛症,生下來後身體一直不好,父親怕我不好養活,找了和尚來算命,說是臣婦命中與京城犯煞,故而將臣婦帶回允州鄉下養著,去年底才接回來。”

皇上聽得心如刀絞,她原本該是自己掌中仔細呵護的明珠,卻遭陸建章隨意丟棄在鄉野之地,十幾年不聞不問。他缺失她的生命整整十八年,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邊,他卻沒有辦法將彼此間的那層窗戶紙捅破。

那層紙維護著陸晚晚的顏面與驕傲。

“你……怨你父親嗎?”

陸晚晚愣了下,心裏一個“咯噔”,以為皇帝察覺了什麽,她擡眸望向他,卻在他眸中看到深深的痛苦和不舍。她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臣婦幼年居鄉野之地,鄉下地方多粗鄙,就連孩童也知什麽叫捧高踩低。別人都有父親,為他們紮風箏,給他們買面人,將他們抱在脖子上騎大馬。臣婦沒有,他們便都看不起我,罵我是沒爹的野種。有的不僅嘴巴惡毒,心腸也毒辣,嬤嬤給我買了新裙子他們故意扔稀泥到我身上,我哭了,他們就嘲笑我沒爹沒娘,沒人給我撐腰。那個時候我約摸是恨父親的。”

皇上聽著陸晚晚的話,神情恍惚,指甲卻深深嵌進肉裏,使他被迫清醒,去聽她的話。

“不過後來,我就不怨了。”陸晚晚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麽,繼續說:“村裏有個屠夫,他脾氣很不好,他有個女兒年紀和我差不多大,她是少數幾個不欺負我的。因為她也很慘,她爹喜歡喝酒,喝多了就喜歡打她和她娘。相比之下,我又幸福得太多,我雖然沒有爹娘在身邊,可他至少沒有打我,錦衣玉食供著我。我身邊有兩個嬤嬤,真心待我好,得知我被欺負,會去給我出頭,會幫我打回去。如此一向,我便又不怨他了。”

她說的都是實話。陸建章將她扔在鄉下,不聞不問,她可以放下芥蒂,在他老了之後,她也會盡心伺候他終老,為他養老送終。

畢竟,生恩大於天,他還供著她的錦衣玉食。

當然,這一切的基礎建立在他光明磊落之上。但是很遺憾,他害死舅舅,搶占岑家家產,和陳柳霜私通,引狼入室害死她娘。

她可以原諒他,岑家故去的冤魂不會。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化作無情的利刃,一刀一刀在皇帝的心上狠狠剜著。

眼前的女兒越是堅韌、越是懂事,他的心便越痛。

是他親手釀造了她悲慘的童年,讓她在原本應該歡喜無憂的年紀受人欺淩。

她長得如此好,心性又是如此豁達,她是嬌嫩的桃花花蕊,受人觸碰便會折損,為了保護自己,她卻生出了堅硬的盔甲。

皇帝味同嚼蠟,這頓飯再也吃不下,他擱下筷子,撇下一句“還有折子未批完,朕先走了”便匆匆離去。

他頗有幾分慌不擇路的意味。

他自認此生未做什麽虧心事,上天為何如此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