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繡鞋

剛過端陽節,都中的氣溫已與舊年六月時相仿,頗叫人心浮氣躁。

時人都說,今年氣候怪異:年初極冷,一直到三月還飄著桃花雪,可天將轉暖,就驟熱起來,就好似嚴冬接著盛夏,沒享幾日春光就不見了。又有流言說天象有異,朝出奸佞。江南有高官重臣與民爭利,使得好幾戶修橋鋪路、受鄉人愛戴的至善商家傾家蕩產。

初八日,一個名崔明桂的書生撰寫的一篇《金蓮賦》的文章突然大放異彩,頗被文人仕宦追捧。賦中大寫狸紅軟鞋三寸之美,盛贊其步履極拘謹纖婉,搖搖欲墜、弱不禁風之態;又譏諷北地禮教敗壞,多有大腳女子拋頭露面,粗野醜陋,建言南北都為女孩兒裹足,以拘其性情,束其行止,美其儀態。

這位崔明桂家中的妻子女兒姬妾皆是三寸金蓮,其女還不滿金釵之年,因盛傳此女自孩提時就已裹足,其腳尖似新月、柔若無骨,使得求親者已踏破崔家門檻,其中不乏高門大戶。崔明桂卻說其女得天獨厚,所穿弓鞋僅二寸有余,這等天賜殊色若不能侍奉君子側,就只得入奉佛前。

此話雖含蓄,說什麽君子側,實則其心昭然若揭,不就是想送女侍奉君王麽。

不知何時起,都中酒肆楚館多了不少裹足的女妓,個個搖搖裊裊,如風擺柳,姿態煞是好看。薛蟠聽一眾賈家族學裏的子弟口若懸河的吹噓溢美,早就心癢了,只是他的相好,錦香院的雲兒頗會拿捏轄治他,叫他輕易不能脫身。雲兒道:“少被窩裏擠眉弄眼的糊弄人,什麽我不知道!那金蓮銀蓮的說的比唱的好聽,我小時候眼見過,活生生把人的骨頭弄折了包裹起來,骨頭渣子都爛肉裏了,什麽香軟尖瘦,叫你看一眼,隔夜的飯都吐出來!”

薛蟠無法,又珠寶首飾、金銀錠子的掏出來,好不容易哄好了雲兒,到底趁她不備溜出來與三五個好朋友去見識見識。

薛蟠曾偶然聽家下人議論說寶玉的屋裏有個叫晴雯的美貌丫頭,鞋不離腳,就連睡覺都穿一雙紅睡鞋,想來應是個裹小腳的姑娘。薛蟠雖渾,卻從不到榮國府內院去,故而從未見過晴雯,只他知道寶玉身側的丫頭個個都是美人,這晴雯又當屬第一,不禁在心裏猜度一二,神思靡靡,益發有興致一探金鉤起來。

到了新近最有名的軟紅館,華燈才上,裏頭便已熱鬧非凡,大廳當中就有不少文人騷客用妓女的小腳弓鞋頑“行酒”,一桌上的人都爭相往弓鞋裏投蓮子,投中者得意非凡,取置於弓鞋中的酒杯一飲而下。

薛蟠看的齜牙咧嘴,笑道:“鞋裏的酒,怎麽下的去嘴?”

那幾個狐朋狗友都笑他:“真個沒見識,這酒才香呐!快快快,你自己賞鑒賞鑒就明白了。”

須臾,穿紅著綠的老鴇子搖搖晃晃扭扭擺擺的過來,滿臉堆笑:“幾位大爺,是在大廳坐下還是往雅間裏,若是雅間,是要二樓、三樓,還是後頭的蓮魁閣裏的?”

薛蟠就笑:“看你這媽媽,分明一雙大腳,如何扭得人眼暈,怪難看的。”

那幾個好朋友裏打頭的賈芹看老鴇子臉子都掉了,忙道:“他吃醉了酒,胡說的,媽媽別見怪。只是這大廳還明白,這雅間兒又如何分這些個講究?”

那老鴇子白了薛蟠一眼,咯咯嬌笑:“一看幾位爺就是新客,您不知道,這小腳易得,金蓮難尋。三寸才稱得上金蓮,四寸內的叫銀蓮,過了四寸的就只能是鐵蓮了。”說著,晃一晃手帕子,帶出一陣香風,指著大廳裏嬉鬧的女子道:“這大廳裏的就是鐵蓮,二樓雅間是銀蓮,三樓自然是金蓮了。金蓮裏品評出尖、瘦、彎、軟、香的蓮魁,才能住進蓮魁閣裏去。大爺們是想往哪裏去?”

賈芹就推薛蟠,指著薛蟠道:“我們薛大哥哥有的是銀子,自然往你們魁閣裏見識去。”

那老鴇子“哎唷”一聲,忙道:“可是巧了,蓮魁閣裏只有三位姑娘,今兒新月姑娘正好有空,大爺們快請。”

轉到後面蓮魁閣,果然布置的比前頭那樓精致富麗,薛蟠看那簾幕重重,大間套著小間,只這個新月,就有大小四五間屋子住著,心道:一個窯姐兒,倒比大家的小姐還拿相。等了半晌才有兩個青衣丫鬟攙扶著一個十七八的纖細女子弱不勝羞的走來。

薛蟠一見這新月樣貌,雖也齊整,卻稱不上絕色,不由得大失所望,飲一杯水酒,對那老鴇子道:“名兒起的倒好,你薛大爺還以為是個月中嫦娥呢,不成想也不過如此。”

那新月臉含薄怒,當即就要轉身離去,只是行動不甚靈便,兩個小婢子未能解其意,一個擰身向後,兩個向前,險些把這新月帶倒。惹得薛蟠哈哈大笑。

軟紅館裏的老鴇已得了薛蟠賞的百兩銀票,知道這是個肥的流油的大爺,忙嗔道:“這新月自然是指我這女兒千金不換的一雙小腳。蓮魁閣裏我另外兩個女兒一名蓮瓣一名香鉤,多少爺兒捧著金銀珠寶求一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