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幾姓人家

三家村人家幾十戶,一姓施,一姓衛,一姓江,三姓人家互有沾親各有帶故,村旁漠漠水田,阡陌交通,村畔有長河繞村而過直入漓家,水路上通前鎮下通後集,沿河還有道路通達南北,因圖便利,村口修了簡陋的碼頭,能泊漁船小舟,可謂是一方福地。

秋收留下的稻稈被綁成一紮一紮,曬幹後再疊起屋高的草垛,用時抽出幾領在灶房盤成稻稈盤燒火。草垛夯得緊實,常有老鼠藏在裏面做窩,偶也有野雞與不著家的家雞將蛋下在草垛裏。

阿萁繞著稻草垛一圈又一圈,盼著能掏出幾個雞蛋,可惜,哪有日日白得的好處。她人小,力卻不弱,連抽了幾領稻草,沾了一身一頭的草屑,腳邊黃毛狗繞著轉圈,叫得更歡了。

“去去,不要攔著腳,當心踹你個肚翻。”阿萁拍拍身上草屑,輕輕踢開黃狗。

黃狗只當小主人與自己玩耍,倒繞得更歡快,立起身扒在阿萁腿上,拿腦袋挨挨蹭蹭好不親熱。阿萁被逗得哈哈大笑,一邊嫌棄一邊拿手摸了摸狗頭,正玩鬧間,黃毛狗忽地掉轉身,喉中發出威喝聲,沖著院墻轉出的一人汪汪吼叫。

阿萁擡眼,卻是自家大嬢嬢許氏。

施大施二同胞兄弟,施大娶妻許氏,施二娶妻李氏,施大本份,施二能幹。施大守著田產,靠天靠地靠水,活得也如稻田裏的莊稼,種在地裏一般,半輩子沒見挪過坑;施二卻活絡油滑,做過貨郎,販過北貨,奈何命短,掙得的那些家業看病治喪又生生得拋費殆盡;施大連生三子,三子又各自娶婦成家,為施大接二連三添了八個孫兒,真是子孫興旺,多子多福;反觀施二,遺留一子,還只得三個孫女,兒媳肚中這個還是兩知,眼看香火不繼,後世凋零。

村人提及施大都是羨慕有加,好福氣啊好福氣,再過幾年就是四世同堂;提及已逝的施二均是搖頭嘆息,可惜啊可惜,命短福薄啊。

村人紛紛稱羨,施大一家卻是滿嘴苦澀,子孫綿綿確實喜事一樁,只是日日天一擦亮,連老帶少十幾張嘴嗷嗷待哺,家中米缸仿似漏洞,一年到頭也難嘗幾次葷腥,小兒只知腹中少油舌唇發淡,眼盼眼盼著過四時八節,好吃些難得的吃食,幾個大人一提過節個個愁眉不展,治席祭祖哪樣不要錢,香燭紙錢件件費鈔。

兩相對比,施二一家寬裕太多。施二雖去得早,吃藥喪葬幾費盡了家業,到底還留了一些底子。施老娘精悍潑辣精打細算,施大郎看著憨直,卻有渾身的力氣,種田打獵都不在話下,施大一家擠擠挨挨一屋的人,施二家攏共也不過六口,還養著一只肚圓腿矮的肥狗。

阿萁見了許氏,笑起來喚道:“問大嬢嬢好,前幾日大翁翁說膝蓋疼,可有好些?”

許氏擠出一個牙疼似得笑,道:“再沒比你這小人兒懂事的,小娘子就是比小兒郎貼心,我家那幾個小兒成日不著家,幾時問過他們翁翁的死活。”

阿萁笑道:“許是大嬢嬢事忙,不曾聽見阿兄阿弟們過問。”

這話順耳,許氏臉上笑開了花,又將阿萁誇了又誇,隨口道:“早五更就聽你家響動,可是你嬢嬢趕船去了集市?”

阿萁見問,便點頭道:“嬢嬢將家裏曬得幹菜、魚鯗筐 去集市賣錢過年。”

許氏樂得直笑,道:“那是你嬢嬢說笑,你家哪至於這般,定是去買辦年貨。”

阿萁見她臉上的笑又變得勉強,眼裏也添了些愁苦,道:“嬢嬢說家裏要添丁,多一人嚼用,再不打算得細些,連稀米湯都吃不起。舊年哪裏賣過魚鯗,都是蒸了下飯。”

許氏笑:“你嬢嬢慣會過活的。”又關心問道,“你阿娘怎好些天不見人?”

阿萁道:“這幾日陰冷,家裏沒攏火盆,阿娘去裏正家與裏正伯娘一道烤火做針線了。”

“難得你阿娘與裏正娘子投緣,他家富裕,冬日不缺炭火,屋裏暖春似得穿不住厚衣。”許氏感嘆。

阿萁也跟著心生感嘆,別家炭火烤得人燥,她家糊個新窗紙都要偷偷摸摸。

許氏年老話多,又問:“你阿爹進山了?”

阿萁大人似得道:“冬日沒有進項,阿爹隔三岔五就要進山獵些野物添補家用。”

許氏收了些笑,搖頭嘆惜:“可惜你堂伯叔連你那些阿兄沒一個張得弓的,不然也多些進益。”

阿萁到底年紀小了些,聽了這話不知如何應話。她爹打得一手好獵,先前許氏也帶著堂叔伯求到家中,別說她爹性子爽快,就連苛刻的施老娘都沒有二話,農家艱難啊。無奈,她爹教得用心,她的那些堂叔伯愣是沒有一個學會的。

她爹心裏沒成算,說話直愣,眼見自己這些個堂兄弟垂頭喪氣,也不知說提氣話,反道:“半載一年,能練得手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