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而為賊(第2/2頁)

衛老秀才看她寫得認真,不知怎得怒火大熾,拿腳抹了自己寫的字,揣著肉脯酒壺起身道:“小娘子誤入歧途,非為人事。”哼了一聲,教訓道,“快點歸家去。”

阿萁字還沒得寫得熟,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擡起濕漉漉的雙眸怔怔地看著衛老秀才。衛老秀才可沒憐幼之意,更不理阿萁的傷心,反虎著臉拿手驅趕,道:“快歸家去,去去,去。”邊趕邊一搖一擺地走了。

阿萁素知衛老秀才反復無常,難過也不過轉瞬,看他走得遠了,輕抿下唇回緩過來,見地上字跡依稀,吹吹上面的泥粉,倒也還能辨別,又學寫幾遍,這才依依不舍地棄了木棍,抹去字跡,拍拍身上的臟汙往裏正家去。

陳氏正與裏正娘子話別,她已有三四個月的身孕,尚未顯懷,抱著針線笸籮微紅著臉道:“竟又在你家盤桓了一日。”

裏正娘子為人爽利,笑道:“明日再來一道說話,我這個粗婆子就指著你來教我家柳娘紮花。”

陳氏更加不安,弱聲道:“費你家好些炭火。”

裏正娘子道:“這話討嫌,你不來我也要攏火盆,只管安心來。”又叮囑道,“你有身孕,道上小心。”

陳氏輕笑,道:“幾步近路,我也不是第一遭做娘……”話未盡,只是臉上添了些愁緒。

裏正娘子知曉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道:“安心。”

陳氏遲疑,低聲與裏正娘子道:“我想著趁著年終送年禮,讓我阿娘尋方藥來。”

裏正娘子有些見識,皺眉道:“藥不好亂吃,大半是弄鬼騙人銀錢的。”

陳氏摸著肚子嘆了口氣,眼角一點淚意,施老娘得空就念佛拜祖宗,保佑兒媳這一胎得男,陳氏生怕再得一個小娘子,斷了施二家的香火。

裏正娘子一聲嘆息道:“你婆母雖利害,倒也不是搓磨人的,將心放寬些。”

陳氏沾掉那點淚,笑道:“又住腳說了好些話,誤了嫂子燒飯。”

裏正娘子啊呀一聲,也笑:“可不能再多說,家中都是些飯簍子。”恰好阿萁來喊陳氏家去,裏正娘子眼尖,遠遠看到,贊到,“你家養的好女兒,個個懂事勤快。”

阿萁過來,先喊了裏正娘子一聲:“江伯娘。”

裏正娘子喜愛她伶俐,硬塞了一個桔子給她,又笑道:“半天下午的,雖不見日頭,還不見天黑呢,怎就提了燈籠?”

阿萁堅拒不掉桔子,謝過後小心放進懷裏,脆生生答道:“阿姊在家燒飯,讓我先喊阿娘家去,再去碼頭接嬢嬢的船。我不知船幾時到,萬一到天黑,先拿了燈籠在手上。”

裏正娘子誇道:“為難你這般小的小人就這麽周全。”

天寒地凍,越暗越冷,陳氏心疼女兒,只是關及婆母施老娘,不敢多話,反催阿萁道:“那你快去碼頭,離水遠些,晚冷,可穿夠了衣服?”

“我穿著厚衣呢。”阿萁拉拉自己的袖口,也叮囑陳氏:“阿娘回去也小心些。”

小兒腳頭輕巧不知疲倦,阿萁別了自己的娘親與裏正娘子,加快腳步去村口碼頭。河水漾漾,兩岸滿是枯草,也有零星的綠夾雜其中,黃綠斑駁,偶有遊魚遊到岸邊,聽到響動,驚潛水底。村中碼頭不過幾根木樁幾塊木板搭湊,旁有留客柳樹,冬時垂枝千條,春來綠如翠煙。

阿萁沿著木板幾步順河張望,水面似有寒煙生起,卻是平靜無瀾,蜿蜿蜒蜒繞村而去。她失望地回到岸邊,踮腳伸臂拉下一根柳枝,折了一截下來,蹲在樹下又開始默寫“鳳在竹林,白駒食場……”

她寫得入了神,擦掉再寫,寫了再擦,末了又從“天地玄黃”默寫到“賴及萬方。”不覺間天色已暗,阿萁這才站起身,跺了跺木麻的雙腳,聽得有船過水,忙扭臉去看,卻不是載客的客船,卻是一葉小小扁舟。

舟上一人披蓑衣戴著鬥笠腰懸魚簍,又將魚網往肩上一掛,跳上踏板,把小舟系在了柳樹上。

那人系好小舟,低頭間見泥地上字跡,頓了一頓。

阿萁慌亂拿腳將字跡飛快地抹去,又一揚頭,戒備地盯著來人。

那人見她做出兇悍的模樣,輕笑一聲,道:“你是施家的小娘子?天黑了怎還不歸家?”卻是一把少年清音。

阿萁大驚,因他身量高大,天暗又戴了鬥笠,不曾看清面目,只當是村中哪個青壯,聽得對方出聲,才知自己差了錯,彎腰偏頭去看,笑道:“原是江阿伯家的江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