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財兩空

施老娘和阿葉二人在家,用些簡便的茶湯飯,將屋裏屋外都仔細拾掇了一遍,見天晴好,又將幾件舊衣舊絮搬出來曬了曬,看看有無可用的,若是黴壞了,索性棄掉,省得占箱籠。

夕陽尚未落盡,施老娘聽得村中吵鬧,早早喚回了黃毛狗,關了院門落了門栓。

阿葉在屋中收拾碗筷灶台,爹娘還沒轉家,村中叫罵哀嚎之聲不絕於耳,殘陽一寸一寸暗,淒聲更似夜梟,叫人毛骨悚然。她本就膽細,不敢一人回屋,問施老娘:“嬢嬢,是不是村中有人……沒了?”

施老娘擺擺手,自去院門口站了站,將耳朵貼門板細聽,然後狠狠啐了一口,回屋跟阿葉道:“不怕,村中沒人過世,聽聲音是江二娘子,不知撞了什麽邪偏風,在村裏頂著風哭哩!”

阿葉臉色這才和緩了一些,到底還是有些慌怕,屋中沒暗透就點起了油燈。

施老娘暗罵一聲費油卻也攔著,體諒施進沒歸,家中空黑冷寂,外頭又有瘋婆子鬼哭鬼叫,不怪大孫女兒害怕。

施進從村口碼頭往家趕就見到老樟樹下亂亂糟糟,他個高,借著僅剩的一點天光,望見裏正也在裏頭,似在說和講理。

陳氏看得心慌,攬了阿萁和阿豆:“夫郎。”

施進沉聲道:“許有人吵嘴,我們先家去歸整。”眼見要到家,施時黑沉沉的臉上添了些歡快,“萁娘、豆娘莫怕,阿爹一扁擔就能拍開。”

阿萁仔細看去,各人手中不曾拿了棍棒家什,就算爭鬥也是有限,憶起老柳下旁觀的江石,想著定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哀聲淒厲,道:“阿爹,看著人作堆,好些都像無事湊趣的,許不是什麽大事。”

陳氏牽牢阿豆的手,不解:“這幾日村中怎常有生事吵鬧的?”

施進道:“休管他們,我剛才拿眼看,有裏正在呢。”

陳氏道:“左右不與我們相幹,我們不如快些家去,婆母和葉娘許等得心焦。”

施進應了一聲,加快腳步,到得院門前伸手去推,卻是院門緊閉,正要放聲喊施老娘開門,家中黃毛狗嗅得主人家氣味,早狂吠著沖到門前亂搖尾巴。

施老娘一拍腿,笑與阿葉道:“定是你爹娘妹妹回轉了。”一開門,果然是兒子兒媳,問道,“你們可用過了晚飯,坐船吹風可有凍著?灶間爐裏燒得滾水,快去吃上一碗。”

施進答:“嶽父嶽母備了好些酒菜。”他放下扁擔籮筐,笑道,“阿娘不忙,來去不過幾裏水路,不當什麽。”

施老娘摸摸阿豆吃得都腆出的小肚子,問她道:“豆娘,是不是將你外婆家的米缸都吃得空了?”

阿豆看看自己的肚子,拿手捂著兩眼笑。

施老娘又將臉一沉,審問道:“在你外婆那可有張口問人討要吃食?”

阿豆挺肚擡著下巴,道:“嬢嬢小看人,我一句也沒討過。”

施老娘滿意了,笑道:“這才是個討人疼的小娘子,張口討食,那是街頭乞兒才幹的事。”看陳氏紮手紮腳立在那,問道,“我孫兒可有折騰你?肚中要是受涼,讓葉娘幫你化碗糖水暖暖。”

陳氏想起黃氏的囑咐,對上施老娘份外心虛,將肩一縮,道:“累婆母掛心,路上倒沒受涼,渾不用糖水。”

裏間阿葉聽到響動,高興地急步到院中,抿唇輕笑:“阿爹阿娘,二妹小妹,你們可算回來了。”

施進黑了一路的臉,好不容易進家門有了些笑模樣,擡頭就看到自己大女兒俏生生地立在自己跟前,烏油油的一頭青絲,淡眉秀長,明眸水亮,既溫良又柔美……但是,他的葉娘還梳著兩個丫髻呢,這些人就起心思要他嫁女,出他的家,進別的門,一年半載都不定能見上一見,真想打殺了他們去。

施進那臉,刷得又垮了下去。

阿葉不明所以,還當自己做錯事,惹得阿爹不高興。阿萁雖聰敏,卻也不甚懂施進的心思,拉了阿葉的手,引道:“阿姊,大舅舅家的淑蘭姊姊托我捎給你好幾張花樣,你看看可還喜歡?”

施老娘眼尖心明,看兒子神色不對,手上粗魯沒輕沒重,似是憋悶著一口氣,料定在陳家定碰著什麽事,他又是個悶倒的葫蘆,不問不說,一問兜空。施老娘便打算進屋後詳問,順手掀了籮筐的蓋布,這一掀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了。

真是個沒臉沒皮的,姻親之間,從來講究你來我往,重禮厚回,薄禮輕回,施家饒送去一壇酒,一刀肉,再有糕點幹果,田村農戶,當算得一份厚禮。兩家又不是新結的親,施進陳氏成婚十多載,大女都到嫁齡,逢年過節拎籃雞子拎包糕點都可使得。

全因自家孤兒寡母不比陳家興旺,陳家子弟又有進學念書,縱然沒養出一個正經的讀書人,喘口氣還帶點墨香。自家矮人三分,少不得逢年過節爭口氣,遭遭節禮年禮都不曾簡薄應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