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不是我

紫藤花漾著一片輕紫,石桌石凳,暖風輕襲,還有花架下眉目俊俏巧笑倩兮的小女娘。江石坐下來,靜了幾息,終於把自己從付家的那片混亂之中挑了出來,享片刻的安好。

阿萁坐在他對面,托著腮,絮絮說道:“前兩日過了晌午,我跟嬢嬢一道在給瓜藤打須條呢,就聽院裏狗汪汪直叫,沈娘子遣了管事和兩個小廝兒,把我接了沈家來。”她微湊過來,“嬢嬢先是嚇了一跳,跟那管事說了好些奉承的話,我看啊,回頭嬢嬢定要去找鄰舍炫耀。”

“來了沈家後,老太公待人親切,沈家小郎君說話有趣,他還學了好些地稀奇古怪的手段,有些大不入流,沈家主與沈娘子竟也許他學。”

江石靜靜地聽她說話,覺得自己能聽到地老天荒。

他願聽,阿萁願說,她存好多話,攢了好多事,無人可訴無人可懂的,在沈家的紫藤花架下全說與她的江阿兄。她的小四妹,不知去向死活兩知的小八郎,她偷偷摸摸做的線香,一把一把地藏在家中,施老娘大許是知道的,不知怎的忍了,沒有斥責孫女兒心野,做些沒用的事物;陳氏的眼裏是沒這些的,她日日在家中,帶小四娘,做針線,間或怔怔出神,偶爾像是大夢初醒似的,裁布給葉娘做新衣。

江石等她說完,這才問:“萁娘,線香可是有帶過來?”

阿萁一擠眼:“江阿兄神機妙算,我偷帶了兩把過來。”她捏著自己細細的手指,“阿兄,線香真能換得錢?”

江石笑著定她的心:“萁娘我逛了禹京的大小店鋪,無有一家有賣線香的。”

阿萁星眸閃閃:“那?”

江石道:“我們既尋了大樹,自是倚背相靠,屆時問問沈家主的主意。”

阿萁點頭,略有些擔憂地問道:“江阿兄幫付家理事,可會沾染上麻煩?”

江石想了想道:“付家的官司大許是了了,牽連不到我身上,付家的私事……”再混亂,他一個外人,也無置喙之處。

阿萁輕聲道:“江阿兄小心些,等付家事了,我們再商議線香的事。”

江石欲言又止,他來時是幫付家報喪的,總不好長時逗留,來去匆匆,想說的話還有大半沒說呢,離去時低聲道:“萁娘,線香是你一手做的,這是你施家的買賣,外人……我雖不是外人,也沒多嘴的權利。你可有想過,把在自己手中,自與沈家主商議買賣。”

阿萁怔愣了好一會,刹時想過千百個念頭,笑問道:“江阿兄何出此言。”

江石笑起來,帶著點桀驁,帶著點灑脫,帶著點細小不可察的陰暗,他道:“萁娘,沈家小郎君的話,我深覺有理,人之性本就利己,縱是我,看到潑天的富貴,焉知哪日不會兩眼發紅,移了心性?”

阿萁笑看他:“阿兄能說這樣的話,我還不能信你嗎?”

江石笑道:“小二娘,人善變得緊,你不知好好的人,日日月月年年,然後變得面目全非,看似人,實是鬼。昨日還是恩愛夫妻,明日拔刀相向。今日我實心實意,說出了這番話,他日我移了心性,誰知生出什麽鬼蜮心腸。阿萁,殺手鐧應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哪日我負了你,你才有底氣,視我如無物,立於不敗之地。”

阿萁心裏大慟,眼睛一酸,一顆溫熱的淚順著臉頰劃到下巴,晶瑩一點,將將要墜,她伸手要去拭,卻被江石搶先了一步。她感到他粗糙的指腹劃過自己的細滑的臉頰,將那滴輕輕摘到指尖。

“不笑也罷,怎還哭了起來?”江石不大正經地調笑。

阿萁不知自己是該氣該笑該哭該悟,只好隨著性子上前踩了一腳江石:“都是你,說了這些中聽不中聽的,惹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哪有人把自己往壞處想的?”

江石忙跳開去,又笑著轉身道:“萁娘,變心移性的我,便不是我。既我不是我,我防他一二,哪裏有錯?”

阿萁鼻中酸楚,嘴角卻是不由上彎,道:“那,阿兄防那個不是阿兄的阿兄,我信是阿兄的那個阿兄。”

江石聽了這話,不由笑出聲來,實在心癢難耐,顧左右無人,輕輕將阿萁擁入懷中,低聲道:“小二娘,等我事了,一道歸家。”

阿萁點了點頭,半晌才輕推了一下,讓他快些去付家幫忙。

江石嘆口氣,依依不舍別了阿萁,三步並兩步走了。他一走遠,阿萁頓覺無趣,悶悶不樂地坐回紫藤花架下,一邊出神,一邊折了花枝編了個花環,直引得一只黃蝶在手邊繞來飛去,才驚覺:該死,怎得折了園中的花枝?阿萁沮喪地瞪著手中的花環,想著怎麽也要去和管事賠個禮。

“施阿姊好巧的手。”

阿萁轉頭,就見沈越翎從樹上躍下,拎過花環笑問:“阿姊的花環可能送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