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2頁)

常昀獲釋,是必然的結果。晉伯寧強占民田不是一時之事,褚相搜羅罪證也必定花費了很長的時間。也就是說,褚相早就做好了對付晉伯寧的準備。

常昀還不清楚樓貴人的事,所以暫時不能理解褚謐君的消沉,但他看出了褚謐君心情不好,於是也不再多話。

“廣川侯……”褚謐君忽然輕喚了他一聲。

“怎麽了?”

“你是怎樣,看待權力的?”這個問題其實並沒有多少意義,褚謐君只是因為心中憋悶,所以才不由自主將這句話說出了口。她身邊的侍女雖然多,但沒有誰能夠陪她聊這個。

權力是什麽呢?

褚謐君自生下來起,就距大宣手握至高權力的那些人很近很近。權力,似乎是這世上最美好又最惡毒的東西。

在聽到褚謐君這一問後,常昀緘默不言,像是在沉思,又仿佛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忽然他輕輕一笑,問褚謐君:“聽說過這樣一句話麽,‘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堯治理天下政績顯赫,但他若是登臨姑射山上、行至汾水北岸,見到了四位在那得道的神人,他就會茫茫然而忘記自己治理天下的地位。

這句話褚謐君不能深解,只知其大概的意思是說,統禦天下,不如參悟大道,為俗世窮盡心神,不如無為忘我。

“這是《莊子》中的話。”褚謐君一下就想了起來,她記性不算特好,但勝在勤奮,對古時的聖賢之言雖然做不到出口成章,卻也能基本熟悉。

“嗯,語出《逍遙遊》。”常昀點頭,“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篇。”

“原來君侯曾讀過《莊子》。”在她的印象中,常昀不像是會碰道家典籍的人。

可在她印象中常昀究竟是怎樣的人,她自己也說不清。

“褚娘子不也讀過麽?”常昀轉頭看向褚謐君,眼眸中似有澹澹水光,“我不愛儒家的汲汲營營,不愛法家的酷烈嚴苛。其實黃老中的守柔恬淡也不是我所喜歡的,我只是獨愛莊子與天地相合的逍遙。”

“我幼時曾粗略讀過《莊子》,但也僅止於內篇而已。”褚謐君不禁有些赧然,“自西漢以來,儒術獨行,這世上還是鉆營儒家經學的人更多。我的老師只教我讀《莊子》,卻不教導我怎麽解,所以我並不能參透何為忘我齊物之境。”

“何需要人教導?”常昀點了點心口的位置,“憑這裏就好。”

褚謐君先是一愕,繼而一笑,“說的也是。”

兩人不自覺的並肩而行,風中有不知從哪裏飄來的花瓣,常昀伸手,恰好接住。但他並不攏緊五指,於是這片花瓣又轉而向褚謐君飄來,擦過她的鼻尖。這時她才驚覺她和常昀之間的距離很近。

此情此景真是像夢一樣啊。她現在居然和常昀心平氣和的走在了一起。

一直以來壓迫她心中的陰霾似乎被稍稍吹散了些,似乎又沒有。她看著常昀,還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十年後那個暴戾陰沉的帝王。

眼前的少年,和後來的君王,真的是同一個人麽?

他今日說的這些話,真的就是他心中所想麽?

這世上,到底什麽是真的?

“怎麽了?”常昀注意到了她長久出神的目光。

“沒什麽,這只是想起了一個夢。”褚謐君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她沒有詳說夢境的意思,常昀也就不問。

過了一會,他聽見她輕輕道:“莊周夢蝶之事,君侯怎麽看?”

“夢蝶之事,幾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此議論不休了。”他沉吟一會,又用了《莊子》中的一句話來作為回答:“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

褚謐君蹙眉思索了一會,一笑,“懂了。無論身在夢中還是夢醒之時,人皆有悲歡離合,夢中不知是夢,醒時未必是醒。是夢是醒,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常昀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他想著什麽心事,長睫低垂如鴉羽,忽然擡頭一笑,對褚謐君道:“褚家娘子,商量件事。”

“什麽?”

“咱們和解吧。不管之前有什麽仇什麽怨,和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