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2頁)

他脊背佝僂著,好像隨時會倒下,一頭長發幹枯蒼白。

“到時候,我就又能見到你的外祖母了。”褚相又道:“幾年前為她修墓時,我就讓人提前準備好了我的位子,棺材擡入墓穴的路線,都設計好了。”

“外祖父,朝堂之上可還順遂?”褚謐君問道。

“不順。”褚相在外孫女面前倒沒有粉飾太平,“阿念你不大清楚朝政,我也只能告訴你——不順。”

褚謐君掐緊了籠在袖中的手。

“這諸多不順,是因陛下的緣故麽?”

褚相沒有直接回答這一問,只是說:“陛下不能容我。”

褚謐君故意似是欷歔一般道:“要是當年外祖父沒有讓他登基就好了。”

她希望能用這樣一句話試探出當年常昀之所以能夠即位的真相。

“時也命也。”褚相亦是感慨萬千,“常凇因罪被誅,常邵興兵作亂而身死,昔年東宮三位宗室,最後只剩下了他。”

原來是這樣麽?

濟南王、夷安侯,他們兩人最後的下場,原來竟是這樣。褚謐君回憶起自己不久前見到的他們,她所認識的這兩人,還都是純白無瑕的少年。

“外孫女等會,還想去看一看表姊。”褚謐君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著褚相的神色,“外祖父要一同前往麽?”

褚相波瀾不興的雙眸中,陡然出現了一絲痛苦之色。

褚謐君還未來得及弄清他的痛苦從何而來,便聽見他問:“怎麽,你竟還願喚她一聲‘表姊’?”

褚謐君愕然。

阿念、阿念為什麽會不願喚她表姊?

她難道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麽?

褚相的態度十分古怪,讓她心中極度的不安。她垂下眼,極力掩飾著此刻的震驚和疑惑,卻不知道自己渾身都在微微發顫。

褚相將一只手按在她肩頭,說:“難得你們感情深厚。”

褚謐君忍不住轉身一把攥住了褚相的衣袖,“外祖父……”

“怎麽了?”

褚謐君心中有很多疑問想要說出口。她想要知道曾經的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麽?為何自己死後只能葬入城南?為何……外祖父對她是這樣的態度。

可褚謐君不敢問。

她既害怕被外祖父察覺眼下在這具軀殼裏的人不是阿念,也害怕得知那些太過殘忍的答案。她隱隱有預感,她死去的那一年,也就是常昀登基的那一年,一定發生了很多不簡單的事。

十年的時間,仿佛很多事都變了。她熟悉的一切都土崩瓦解,只留下一地的蒼涼。

再三猶豫之後,褚謐君問得只是:“外祖父願意和阿念一同去看望表姊麽?”這句話她說的小心翼翼,帶著沉重的期許之意。

“她不會想要見到我的。”褚相別過頭去,不讓晚輩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他稍稍一用力,扯開了褚謐君攥著他衣袖的手。

“表姊是怎麽死的!”褚謐君終於吼出了這句話。

褚相的動作一頓。

“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

“那日我一如往常一般在尚書台處理公務,忽然有人跑來告訴我,說我的外孫女死了。我匆忙回去,看到的就是她的屍體。大夫說她是突發急症而亡的,我便將她葬了。”

褚謐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空茫的盯著褚相。

褚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而去。山路難行,他由仆人攙扶著,走得一瘸一拐。

“咱們還去城南麽?”身後的婢女早已覺察到了主人情緒的不對,卻又不得不戰戰兢兢的上前問道。

“不去了。”一座孤墳,看了也沒什麽意義,“我們去東市。”

“東市?”

“對。去東市。將馬車上的褚家徽印拆了,將護衛的人數裁剪三分之一,那被裁去的三分之一秘密跟隨在我身後,以防我被人跟蹤。你們這些婢女也最好脫下錦緞換一身不起眼的裝束,總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褚家的二娘子去了那裏。”

“去那裏,是想要做什麽……”婢子仍不放心,卻在見到褚謐君的眼神時,嚇得閉緊了嘴。

“今日我要去哪裏,要做什麽,你們不要問;見到了什麽,猜到了什麽,你們也最好別說出去。我知道我平日裏對你們太隨和了些,以至於你們都忘了你們的身份。”褚謐君冷冷的掃視過在場每一個侍婢,“若是你們違了我的命令,我就殺了你們。”

褚謐君去東市,是為了聯絡混跡於市井之中的亡命之徒。

洛陽不僅有公卿貴胄文士美人,還有數不清的庶民以及棲身於黑暗之中的遊俠、盜賊、刺客、逃犯。

常昀曾和褚謐君說過和這些人打交道的經歷,而今褚謐君就是要雇傭這些危險的人物去為她辦一件事——

盜平陰君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