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4頁)

可現實是,他們都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間,任由苦難肆虐,奪走親眷舊友與尊嚴。

他們愛這片千裏碧色的廣袤,也為延綿望無盡的草原而絕望。

班第的出現,為他們的愛恨糾結,指引了出路。

他們的故土有大片的翠色草|浪、聖潔巍峨的雪山、蜿蜒如玉帶的河流,羊群的皮毛柔軟如蒼穹白雲,遠遠望去,似仙人隨性所致,遺灑人間的珍珠。

一切都是美的,這樣純潔、遼闊、寧靜的美,不該承受任何怨恨。

——哪怕,它是一座孤島。

而身在孤島上的每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消耗這片孤島的美好,直到把它撕得滿目瘡痍。

他們這群人之所以匯聚在一起,初心只是想為這份美好長久存留而辟一條新路。

為達成共同的心願,他們甘願在殺虎口群山中枕霜宿雪,隱匿九載。

眼看如今,距功成不過一步之遙,卻被接連而來的‘噩耗’困住腿腳。

他們先是親眼目睹頭領台吉班第身中數箭,無力征戰。正是憂慮躁動之時,台吉又拖著病體出來,如實告知了他們沙俄新主對蒙古虎視眈眈的消息。

‘牽一發而動全身’指的便是他們如今處境。

只要他們露出分毫抗清的異動,沙俄必會乘機侵蒙。

屆時,戰火會從烏蘭木通蔓延到整個蒙古。

如此,就算他們得勝覆滅清軍,入了關中;可流失於異族之手的故土,卻再難奪回。

——這違背了他們這群人聚集的初心。

可畢竟九年了,他們埋名九年,只為一戰。

此時放棄,到底會意難平。

是以,早在容溫來之前,班第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一是拋卻這九年初心,劍指關中,成就偉業;

二為忠於故土。

忠於故土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僅不抗清,反而還要立刻趕赴烏蘭木通與清軍擰成一股繩,共剿噶爾丹,以消沙俄邪念。

班第讓他們隨心選擇,左右分站,少數服從多數。

可過了許久,都沒有人真正為嘴上叫嚷的那份意難平踏出去一步。

他們這支隊伍,始終保持一致,以默認的姿態,恭順立於點將台之下,聽憑班第做主。

他們本就是因他而獲新生,也不懼真正為了他再投生一次。

但,班第沉默良久,也沒選出個一或二來。

最後,班第只是拿了一碗酒,遙敬他們,“乾坤朗朗,忠貞不負!”

九載默契,勿需多余言語,亦然知曉彼此本心。

這‘忠貞’二字——指的是對他們腳下的土地。

-

飲盡一碗壯行酒,班第身子已到極限,頂著滿頭冷汗負手離開。。

忽然,六萬大軍齊刷刷半跪在地,沖班第行了一個躬身禮,異口同聲高吼,“乾坤朗朗,忠貞不負。”

此舉,是他們在以自己的方式向班第傳遞一個訊息——他們不怨班第的選擇。

班第腳下一頓,忽然揚眉笑開,如釋重負抓過一旁酒壇,再次沖他們一敬,然後揚脖全灌了下去。

行動間,數不盡的颯然豪氣。

班第默然立於原處,目送浩浩蕩蕩的大軍消失在烏蘭木通方向後,身上那股強撐的勁兒瞬間被抽幹。喘著粗氣勉力邁了兩步,背上的傷被甲胄壓得抽抽的疼,他索性往點將台上一坐,長腿隨性支在地上。

腦袋低垂,肩頭半垮,影子被夕陽拉得格外長,瞧著很有幾分落寞消沉,全然不復方才與大軍辭別時的揮斥方遒,風發意氣。

其實,他也不確定,為自己以及這六萬兵馬選擇的路,究竟是對是錯。

只是他身為統帥,凡事都應冷靜自持,不可輕易把困惑甚至是憂慮展露給旁人,以免影響軍心。

烏恩其以及一隊自願領命留下護衛班第的侍衛見班第這般虛弱,不用猜也知曉他的傷口肯定崩開了,本想上前去擡班第回帳篷重新療傷。

班第聽見整齊劃一的腳步,擺手示意不必。

烏恩其等人無奈,只得把目光移向近旁的容溫。

班第枯坐了片刻,忽然一雙柔軟的胳膊悄無聲息自身後纏上來,輕摟著他的脖頸,把他頭往懷裏按。

班第先是一愣,脊背繃緊又放松,依進了姑娘家馨香滿盈的懷抱。

“殿下,問你一件事。”班第啞聲道,“你是如何分辨是非對錯的?”

班第一直覺得,自己所認識的人裏面,容溫是最透徹也是最矛盾的。

她有最馴良柔婉的脾性,也有最愛憎分明的個性。

“很簡單。”容溫似全然沒把班第的困惑甚至是苦惱看在眼裏,順手替他擦幹凈額角冷汗,雲淡風輕道,“睡一覺就知曉了。”

班第挑眉不解,“什麽?”

容溫道:“南朝劉晝在《新論.慎獨》中說過,身恒居善,則內無憂慮,外無畏懼,獨立不愧影,獨寢不愧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