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4/4頁)

混在容溫衛隊裏的刺客名叫魏昊。

便是那個傳言中,曾與前沙俄女攝政王在枕榻上議下了停戰條約的大清侍衛,也就是歸化城內被容溫在城墻上當眾斬首的浪蕩子魏昇的嫡親大哥。

沙俄女攝政王倒台後,他便秘密潛逃入了蒙古。

多羅郡王從漠北喀爾喀可汗處得到沙俄政權更叠的消息後,便隱隱覺得魏昊身份敏感,或許日後有用,遂故意把人放進自己軍中。

果然,真讓他派上了用場。

重傷班第,讓班第無力去奪天下的主意本出自多羅郡王的手筆。

可他為了不露痕跡惹皇帝生疑,便故意借了魏昊的手,造成魏昊因殺弟之仇,想刺殺容溫,意外傷了班第的假象。

多羅郡王絲毫不意外班第會猜透自己天/衣無縫的盤算與縝密心思,甚至隱隱覺得欣慰自豪——這是他養出來的孩子。

“就算你看不上這番黑白顛倒之詞,但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多羅郡王捋著胡須威壓道,“如此既能掩蓋描補你私囤兵馬、圖謀不軌的罪名,又能使科爾沁也順利脫身禍族連坐的罪過。而且,你的前程亦照顧到了。”

班第: “皇帝穩坐金鑾殿,不聾也不瞎,蒙古不知藏了他多少雙眼睛耳朵。事到如今,你真認為自己這番描補能密不透風,全然取信於皇帝?”

還前程,皇帝不借故把他看管起來已是萬幸。

班第輕嘲,“對了,有句話從您進來起,我便想告知您——我的退讓從不代表臣服。”

“這六萬人馬的去向與科爾沁安危,都不勞您操心,我自有安排。”

“什麽!你這心思還沒滅?你為何就看不清形勢!”多羅郡王陡然厲呵起來,好在班第早有準備,伸手捂住了容溫的雙耳,才沒把人吵醒。

“噓!”班第示意多羅郡王輕聲,卻沒直接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您可還記得多年前,長兄偷偷教我漢文,提及‘人生為己,天經地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時,您從帳外經過聽聞後,對我與長兄說過什麽?”

不知是因為班第今日第一次主動提及了達來,還是因為班第這句問話,多羅郡王身形明顯晃蕩了一下,目色大震,唇角翕動良久,緩慢吐出一句,“求名當求萬世名,計利當計天下利。”

時隔多年,物是人非。

“您還記得。”班第斂盡那一瞬間的怔忡,堅毅道,“我也從未忘記。”

沉默,長久的沉默。

班第話音落後,多羅郡王便不再接他的話茬。

因為,多羅郡王忽然懂了班第這句‘從未忘記’的深意,也重新懂了班第。

他是在告訴他,他的底線在哪裏。

他也許會存心覆滅清室,卻絕對不會危及天下。

——求名當求萬世名,計利當計天下利。

多羅郡王粗喘一聲,一手撐著門帳,高大的身形倏地佝僂幾分。

他幾近木然地盯著班第側躺在榻上的背影發呆,眸中晦澀難辨。

他記得,從他進來起,班第便是這個背對他的姿勢,未曾有半分轉身面向他的意思。

起先,他只當班第是為了擋住榻上的熟睡的公主,以免雙方尷尬。

如今品來,他從最開始便想岔了,想錯了。

九年前替鄂齊爾掩蓋達來之死的真相,任由小輩自相殘殺時,他錯了。

如今,他在雙方未通只言片語之前,便貿然定論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心志不純,遂不惜設下陷阱引他重傷,更是錯上加錯。

是他,親手促成了這個決絕的背影。

“對了,前些日子福晉寫信給我,說新釀了你喜歡的駝奶酒。”多羅郡王深呼吸一口,嗓音帶顫,神色中隱藏期待,“回科爾沁後,莫忘了讓她拿給你。”

“不必了。”黑暗掩住了班第面上的掙紮,展露出來的,只有寡淡到漠然的平靜,“殿下不喜我飲酒。”

多羅郡王眸中那兩簇亮光,倏然黯如深淵。

他知道,他徹底失去了這個孩子。

班第舍了美酒,亦舍了曾經熱愛的故鄉科爾沁。因為,科爾沁有他們這群人。

多羅郡王最後看了眼那道背影,失魂落魄往外走。

天邊啟明星隱沒,四下昏暗沒有邊際,多羅郡王闔目,失神呢喃,“還好,當時我把她送到了你身邊。”

不然,世界之大,他的孩子便只能一人獨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