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日容溫午睡起來,呆坐榻上緩神時,忽覺帳外有幾分異樣。

心內疑惑一生,連忙套了小氈靴準備出去看看。

班第正好進來,順勢摟過她的肩,隨口道,“做什麽去,頭發都亂著。”

“□□靜了。”容溫蹙眉,指指外面。

隨行的侍衛常年被藏在無趣偏僻的殺虎口群山中,便很會自己尋樂子。

他們駐紮在烏梁素海附近這一月,這群侍衛除了日常輪值外,其余閑暇多半是紮堆比武、下海摸魚、篝火烤肉、載歌載舞,反正歡聲笑語不斷。

可今日駐地上靜得出奇,連不遠處葦蕩裏飛鳥振翅與啁鳴的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

“沒事。”班第摟著容溫在案幾前坐下,倒了杯茶給她,這才慢條斯理解釋道,“我看他們整日閑得招貓逗狗,便派他們去漠北督造府邸了,全按照你京城公主府的布置來。”

噶爾丹殘部全線潰退回了老巢,如今的烏梁素海附近太平得很,用不著再留侍衛。

——在漠北督造公主府。

容溫呼吸一窒,忽然想起他上午讓烏恩其親自送往烏蘭木通戰場給那六萬兵馬的密信,腦中靈光一閃,愣愣問道,“你要帶他們去駐守漠北?”

那六萬兵馬雖在烏蘭木通之戰中立了大功,但當初組軍的來歷總是禍事。

班第不願意聽從多羅郡王的安排原地解散這六萬人,來向皇帝粉飾太平,繼續臣服皇帝腳下,成日提心吊膽做個安穩又富貴的忠臣。

那把這六萬人帶到漠北去戍守邊境,震懾蠢蠢欲動的沙俄,倒也不失為一個妥善的解決法子。

一來,這六萬人不必再次流落草原,生死茫茫。而且,若能免故土遭異族踐踏災辱,這也算是他們以另一種方式秉承了初心。

二來,可解班第囤積私兵,連坐科爾沁的困境。

若班第真的戍守邊境,皇帝必會對他心生忌憚,唯恐一著不慎,他便通敵沙俄,引兵入境危害大清江山。如此情形,皇帝非但不敢動班第的故土科爾沁,甚至還得比以往更加好生寬待科爾沁。

棄臣服,轉牽制。

倒是班第的作風。

只不過,帶兵戍關漠北之事說來簡單,實施起來怕非易事。

至少,皇帝那邊絕對不願意眼睜睜看著班第瀟灑遠去漠北,擁兵自重。

也許,皇帝突然在戰事將平之時禦駕親征烏蘭木通,與班第有關?

容溫腦中瞬間湧出無數的疑問與憂慮,正要問班第。

班第的注意力卻並不在如何順利帶兵去戍邊之事上。

“也帶你走。”班第一改方才的閑散,捉著容溫手,正色道,“漠北邊塞苦寒,乃是不毛之地,又經多年戰亂,如今正是百廢未興的時候,條件遠不如關內,甚至連科爾沁與歸化城都比不上。但是,我還是想把你帶走。”

最後,他問,“殿下願不願隨我走?”

容溫察覺到他因緊張而泛起汗意的掌心,對上那滿目認真與期待,一時什麽都顧不得多想,下意識點頭。過了片刻才歪著蓬蓬的發髻,發出疑問,“為什麽?”

當初在歸化城條件不過稍微艱難些,班第都怕委屈到她,特地讓商隊往小院裏送吃用物什。

如今怎突然就不怕了?一定要帶她去邊塞苦寒的漠北。

班第沒吭聲,只拉著容溫的手,放在自己頸側,讓她感受皮肉之下,雄勁跳動的脈搏。

——人與動物一樣,脖頸是天生的軟肋。

班第認同這話,也不屑這話。

因為,他不會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或者借口觸碰到自己的弱處。

直到那日在歸化城,容溫不畏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牽著他自人群中坦然穿行而過。

後來,她走不動了,他背她。

她趴在他肩頭嗚嗚咽咽哭了許久,溫熱的濕意自肩膀浸潤到他的頸部脈搏。

他毫無防備,也不想防備。

“這裏,記得你的眼淚。”

班第緩聲道,脖頸動脈卻是跳動得比方才更快。

於班第而言,容溫與他生就帶來的軟肋早已融合共存。

他怕把她獨自留下,她又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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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雖然明知去漠北絕非易事,但班第輕描淡寫的態度感染了容溫。

容溫沒執著追問班第私下究竟做了何種安排,潛意識相信,他既敢放話說要去漠北,那便一定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兩人默契揭開外事,就他們以後的家——漠北府邸的布置討論了片刻。

容溫覺得漠北貧苦,實在沒必要大興土木建造府邸,仿多羅郡王的王帳那般,搭一處寬敞些的帳篷便可。

但班第堅持要造屋舍,甚至還要挖地龍。因為漠北常年苦寒,滴水成冰,雪擁三尺。一旦落了雪,尋常火爐子取暖根本不頂用。

許多火力壯的大小夥子初到漠北都熬不住,更何況是弱質纖纖的容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