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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具店老板娘看到琳達的傷口,並沒有特別驚訝,但當我問她第二天是不是還在老時間去接幾個孩子的時候,她說女兒們已經遊了太多泳,不再需要我了。

我沒有告訴莉拉我失去工作的事,當然,她也從來沒問過我事情後來怎麽樣了,甚至沒有向我打聽琳達還有她的傷口的情況。當我再看到她的時候,她非常忙,因為新肉食店要開業,她給我的感覺就像運動員在做跳繩訓練,越跳越瘋狂。

她把我拉到印刷店裏,她預定了數目可觀的傳單,來宣傳新店鋪開業。她想讓我到神父那裏去,確定一下他來給店鋪和生意祈福的時間。她對我說,她會雇用卡門·佩盧索,給的錢要比她在裁縫用品店當售貨員的工資高一些。她對我說她正在控制局面,掌控店鋪的經營,在和她丈夫、皮諾奇婭、婆婆以及哥哥裏諾進行一場持久的鬥爭,但她看起來並沒有咄咄逼人。她說話聲音很低,一直在說方言,同時還在忙著手頭上的其他事情,這些事好像要比她說的話更重要。她列舉她婆家和娘家對她做過的不公正的事兒,以及他們還在繼續對她做的事:“他們讓米凱萊平靜下來了。”她說,“就像他們讓馬爾切洛不再生氣一樣,他們利用了我,犧牲了我,對於他們來說,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東西。我們把莉娜送給他,我們把她掛在墻上,我們不管她怎麽想,她什麽都不是……”當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珠在有些發紫的眼眶裏轉來轉去,顴骨上的皮膚緊繃著,有時候笑一下,有些神經質,露出潔白耀眼的牙齒。但我不太相信她所說的,我覺得在她忙碌、活躍的外表背後,是一個筋疲力盡、尋找出路的人。

“你有什麽打算?”我問她。

“沒什麽打算。我只知道,他們要想拿我的照片為所欲為,就要先把我殺了。”

“別這樣,莉拉,最終來說那是一件好事兒,想想看:只有演員才能上廣告。”

“我是演員嗎?”

“不是。”

“假如我丈夫決定賣身求榮,討好索拉拉兄弟,你覺得我也要把自己賣了?”

我想讓她平靜下來,我很害怕斯特凡諾失去耐心,會再打她。我對她說了我的擔心,她笑了起來,說她懷孕之後,她丈夫就再也沒有動過她一根指頭。但就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非常懷疑照片的事情只是一個借口。實際上,她只是想激怒所有人,讓斯特凡諾、索拉拉兄弟,還有裏諾把她殺了,讓他們不得不對她動手,這樣可以消除她肚子裏面的活物給她帶來的痛苦和折磨。

我的推測在新肉食店開張的那天晚上得到了證實。她穿得非常邋遢,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待她丈夫像對待一個仆人一樣。我請來的神父還沒有給店鋪祈福,莉拉就滿臉鄙視地往他手裏塞了點錢,把他打發走了。然後她就去切火腿,把火腿片夾在面包裏,配上葡萄酒,免費發給在場的所有人。最後這種做法取得了巨大成功,肉食店剛剛開門,裏面就擠滿了人,她和卡門簡直沒辦法應付,斯特凡諾穿得非常正式體面,他連白大褂都沒有穿,但也不得不幫她應對,衣服上全沾上了油。

回到家裏,他們都筋疲力盡,丈夫對她大發其火,而她一直在火上澆油。她對著他叫嚷著說,假如他要一個聽話的老婆,那他就搞錯了,她既不是他母親,也不是他妹妹。她一直在挑釁,找麻煩。她說到了索拉拉兄弟和照片的事情,她罵斯特凡諾罵得很難聽,但是斯特凡諾沒有打她。第二天當她跟我講述事情經過的時候,我對她說,盡管斯特凡諾有缺點,但是毫無疑問,他是愛莉拉的。她否認了這一點,她用拇指撚了撚食指說:“他只認得這個。”實際上,這家肉食店在整個新小區已經眾所周知,從早上開始裏面就全是人。“收銀的抽屜已經滿了,都是我的功勞。我給他帶來財富,還有一個孩子,他還想要什麽?”

“你還要什麽?”我話裏的怒氣讓我自己也吃驚,我馬上對她微笑了一下,希望她沒有察覺到。

我記得她滿臉迷惘,用手指摸了一下前額,也許她並不知道自己要什麽,她就是無法安靜平和下來。

在另一家店鋪,也就是馬爾蒂裏廣場上的那家鞋店開張之前,她變得不可理喻,也許這個形容詞有些誇張。可以說她內心的混亂,她的怒氣全撒到了周圍的人身上,包括我在內。另外她讓斯特凡諾的生活像一個地獄,她和婆婆、小姑子吵架,有時候還會跑到鞋作坊裏面,當著幾個幫工和費爾南多的面和哥哥裏諾爭吵,費爾南多現在更加賣力地埋頭幹活,假裝聽不見他們的話;另一方面,她也意識到自己的不滿越來越強烈,自己根本無法控制。有時候我在新小區的肉食店裏遇到她,偶然幾次她是閑著的,或者不用和那些供貨商交談,我看到她滿臉迷惘,一只手放在額頭上的頭發中間,就好像要堵住一個傷口,臉上的表情好像喘不上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