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情還是空的,債倒是越欠越多(第4/14頁)

聽到這一切,方子衿不知是什麽滋味。這麽說,真的是夢白的父親了?他回到家鄉,不僅沒有成為右派,反而一直當著國家幹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回想醫療隊到來的那天,他突然離去以及後來他一直避免和她見面,說明他當時認出了她,因此有意回避嗎?他怕什麽?怕自己拆穿他的一切?

那一瞬間,方子衿真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有關這件事,她不想知道更多。如果知道又不向組織報告,那麽她就對黨對人民犯罪了。她說,對了,你上次說有個偏方治哮喘蠻有效的,是什麽方子?胡醫生也被她搞糊塗了,說,上次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橘子皮、陳皮、枇杷葉三味為主,蜈蚣做引子。

春節過後,醫療隊其他成員沒有返回,方子衿收到一份通知,要她回原單位批林批孔。她打點行裝,踏上了返程。因為沒有人同行,她也不擔心人家打小報告,決定在省城停留幾天,順道去看望一下陸秋生。

在新華路車站下了汽車,又轉乘市內公共汽車。在陸秋生家門口下車時才只有五點,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方子衿想,他一個人生活,一定非常簡單,不如自己去買點菜。問了好幾個人,找到菜場,走進去一看,裏面空空如也。菜場職工正準備下班,有人在打掃地上的爛菜葉,櫃台裏面,別說是魚肉,連一根青菜都見不到。她又去了副食品商店,裏面倒是有些幹貨,可是需要副食品票,她根本拿不出來。雖然情感上她把他當哥哥看,可畢竟多年沒見,總不能空著雙手。她曾想過給他買兩包煙,一來他本人就在煙廠上班,二來他抽煙實在太厲害,她真的不願他多抽,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給他買了一小瓶白酒。

陸秋生已經回來,正在家裏熱飯。這飯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剩的,一些菜和飯混在一起,放在鍋裏煮。陸秋生蹲在灶邊抽煙,手裏捧著一本書,缸灶裏的柴都已經燒到了外面,他甚至沒有覺察。不知是灶裏的煙還是口中的煙影響著他,他不停地咳嗽,一陣緊似一陣,咳的時候,似乎全身所有器官都糾結成一團,拉扯不清。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忍不住說,哥,你不該抽這麽多煙,早勸你把煙戒了,你就是不聽。他擡起頭來,看到她,眼前頓時一亮,說,你來啦。她說,我來看看你。他連忙將灶裏的柴撤出來,將還燃著的木柴刺進旁邊裝有水的塑料泥灰桶裏,隨著哧的一聲,火滅了。他說,走,我們去餐館吃飯去。她說,別花那個冤枉錢了,家裏隨便吃點吧。他說,怎麽是冤枉錢?我的錢又沒地方花。走走走,難得你來一次,我也趁便打打牙祭。

兩人在小餐館裏坐下來。陸秋生點了一個滑魚片,一個冬筍炒肉片,一個紅燜雞塊,一個肉片湯。方子衿原說把那瓶酒帶來的,陸秋生說國營餐館是不準自己帶酒的,他因此要了兩碗散裝啤酒。菜還一個沒上,啤酒倒是先上來了,兩人面前各一碗。陸秋生端起面前的碗,對她說,來,子衿,我們有些日子沒在一起吃過飯了。她說,我不會喝酒。他說,這是啤酒,就像水一樣,沒度數的。她端起碗,和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立即吐了出來,說,這是麽味,像馬尿一樣。他說,這你就不懂了,人家外國人把啤酒稱為液體面包,營養豐富得很。

再喝了一口酒,陸秋生說,是不是不讓你再留在巡回醫療隊了?方子衿沒有答,而是吃驚地看著他。陸秋生繼續說,形勢非常復雜,往後會怎麽發展,還很難說。現在,周叔叔還可以暗中幫你,往後就難說了。方子衿心中一驚,問他,你這話是麽意思?我這次參加巡回醫療,真的是周校長幫的忙?服務員來上菜,他們的談話停下來,待服務員一走,他們又接上了剛才的話題。

陸秋生介紹說,這幾年一鬧,國家的經濟出現空前危機,上面也知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國家就徹底亂了,所以才會有鄧小平復出。鄧小平主持國務院日常工作,抓的便是經濟,一批經濟工作經驗豐富的老幹部被相繼解放,重新回到領導崗位,周昕若便是其中之一。原本讓周昕若擔任革委會辦公廳主任一職,可組織部門找他談話的時候,發現一個新情況,他和極右分子余珊瑤組成了家庭,而且生了一個女兒。因為起用周昕若是中央點的名,組織部門商量了好長時間,只好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讓周昕若和余珊瑤離婚,組織部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不知道。沒料到周昕若說,我們根本沒有在民政局登記,婚都沒結,怎麽離?組織部門最後要他寫一個申明,和余珊瑤永遠斷絕關系,他不肯寫。他說,他和余珊瑤原本就沒有關系,何必要寫?組織部無可奈何,雖然將他調回了省裏,卻沒有下發關於辦公廳主任的任命,他因此成了辦公廳一個極其特殊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