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情還是空的,債倒是越欠越多(第6/14頁)

迷迷糊糊中,方子衿再一次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想到女人們說的那些話,她心裏像塞著塊布似的。這筆債,大概永遠都無法償還了,唯有給他做點事,作小小的補償。她翻出陸秋生的肉票豆腐票,提著籃子去了菜場。這時候是菜場人最少的時候,也是菜最少的時候。肉攤前還掛著幾塊肚腩肉,即使這種肉,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塊。方子衿沒有挑選的余地,只好對售貨員說,我要了這塊肉。售票員放在秤上稱了一下,說五角五分錢,半斤票。方子衿問多重?售票員不耐煩地說,都快八兩了,收你半斤票,虧了你?要不要?你不要別人還要呢。方子衿連忙說要要要,付錢付票,拿了肉,向魚攤走去。魚攤前只有幾條鰱子魚,不知放了多長時間,魚鱗已經變成了黑色,硬邦邦的。魚是不需要票的,不知是不是難以見到新鮮的魚,因此吃魚的人少了的緣故。她拿起一條魚,按了按肚子,是硬的,說明裏面沒有壞,又放在鼻前聞了聞,確實是腥味而沒有別的異味。豆腐攤子上只見一些空空的木板和星星點點的碎渣,旁邊的木板上擱著一些香幹子,還有一些千張皮。方子衿每樣買了一點,再去青菜攤位。這個季節不對,黃瓜辣椒豆角什麽的還在生長期,白菜紅菜苔什麽的已經過季,攤子上只有一些爛了菜幫的大白菜和一些皮蔫了還沾著土的蘿蔔。方子衿在攤位前看來看去,售貨員不滿意了,說挑麽事挑,要就要,不要算了。她知道這些人自己得罪不起,連忙買了四只蘿蔔、兩棵大白菜。

回到陸秋生的家,估摸他也快下班回來了,便開始剖魚做飯。那魚擺放的時間太久,魚鱗似乎和整條魚粘在了一起,用刀剔不下來,最後不得不連整塊皮都撕下來。開始煎魚的時候,陸秋生回來了。跨進門便說,家裏有個女人真好,老遠就聞到香味了。方子衿說,早知如此,你為麽事不給我找個嫂子?陸秋生顧左右而言他,說對了,我今天給周叔叔打了個電話,他讓你把夢白的基本情況寫下來。方子衿心中一喜,問他,有可能招工嗎?他說,這個恐怕難,如果能下放到一個好地方就不錯了。

下午,方子衿幫陸秋生清理家務,心裏一直記掛著女兒的事。下放就是下放,能有什麽好地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去的全都是農村,恐怕也就是矮子裏面選長子,再長也長不到哪裏去。那些有關系的,下鄉幾年,或者是征兵或者是招工,更有些人被推薦上了工農兵大學,自己頂著壞分子的帽子,家庭成分又是不清不楚,夢白一旦下鄉,命運就難測了。她真的後悔當初要了這個孩子,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夠苦了,如果自己的孩子比自己更苦,當初何必帶她來到這個世界?

晚上吃飯,她對陸秋生說,哥,我不能在省城多呆,明天我想去看看吳麗敏,下午就回去。陸秋生說,你要回去也行,留時間長了,人家會懷疑的。但是,我建議你不要去看吳麗敏。方子衿不解,問他為什麽。他沉吟片刻,說她最近遭了點不幸。方子衿心中一急,說,那我更要去看看她了。她是我唯一的朋友。陸秋生說,正因為如此,我才勸你不要去。她的兒子學東出事了,你去了,只會讓她更加痛苦。方子衿是看著學東長大的,還是學東的幹媽,聽說學東出了事,她的心也隨之一緊。她問,學東出了麽事?

學東高中畢業前夕,參加了“文化大革命”,是一個學生幹部。在這一點上,他似乎和他父母的逍遙派作風背道而馳。高中畢業後,響應號召,一定要去最艱苦的地方鍛煉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下去沒幾年,整個人就變了。不久開始談戀愛,甚至同時和好幾個女孩子交往。其中有一個女孩懷了他的孩子,事情鬧大了。恰好知青點的負責人喜歡這個女孩,趁機大做文章,公安部門立案偵查,最後定了他一個流氓罪和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罪,判了他五年。判決書不久前才下來的,吳麗敏兩口子正為這事傷心呢,這時候去見她,又會攪亂她的心情。

聽他這樣一說,她覺得有理,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悄悄地離開。

陸秋生執意要送她去車站,她自知攔不住,便依了他。她甚至不知道他何時為自己買了一大堆物品,有幾塊布料,好幾斤不同顏色的毛線。方子衿說什麽都不肯要。他說,我買都買了,不可能退回去。而且,這布是花的,毛線的顏色也只適合女人,我又沒有別的女人可送。方子衿只好收下了。

進站了,方子衿向他揮手,說,哥,你回吧。

他站在那裏,說,好,我回去了。可是沒有動,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她的身影。她已經走進了那道門,回過頭來看,在剛才站的位置沒有了他的身影,她竟然會有一種失望的感覺,站在那裏愣了幾秒。坐到車上,她心中有些悵然,又說不出這種情緒到底從何而來。汽車啟動了,駛出大院的那一刻,她突然看到了陸秋生,他就站在大門邊。看上去,他顯得那麽矮小,那麽滄桑。她的心猛地一緊,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