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情還是空的,債倒是越欠越多(第5/14頁)

方子衿想到,既然周昕若這面旗現在還打著,即說明他還是有權的,自己何不利用一回?為了自己的事,她絕對不肯求人,可這次是為了女兒。她說,哥,你能不能找周校長說說,讓他幫夢白一個忙?陸秋生問,夢白怎麽啦?她說,夢白今年畢業,估計逃脫不了上山下鄉。我正為這事著急,你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你說,我要不要去找找周校長?陸秋生說,這事你就不要去找他了,他忙得很,也不一定能找到。我找機會給他遞個話試試。

兩人繼續喝酒吃菜,話題也慢慢扯開了。陸秋生說,胡之彥死了,你知道嗎?方子衿突然感到一陣快意,自己的諸多磨難,都與這個人有關,沒想到天地報應,這麽快就替自己伸張了。表面上,她倒不露聲色,問,怎麽死的?

陸秋生喝幹了碗中的啤酒,又要了一碗,大大地喝了一口,才開始講胡之彥的事。

胡之彥是最早起來造反的,開始還春風得意了一段,後來內部有人貼他的大字報,說他是鉆進造反派內部的階級敵人,他因此靠邊站了。流氓成性的胡之彥,在“文化大革命”開始之後,帶頭造反,首先奪了廠領導的權,然後開始大量整人。妻子美貌如花的鋼廠幹部鄭忠明上了他的黑名單,他把鄭忠明關了起來,極盡折磨。事後推測,他可能想逼死鄭忠明,沒有成功。他長期關押著鄭忠明,又趁機霸占了他的妻子。林彪事件之後,以前的許多案子被翻了過來,又重新起用了一大批人。鄭忠明恢復了工作,但沒有恢復職務。

對於胡之彥,鄭忠明恨之入骨,表面上倒也保持很好的關系。那天晚上,鄭忠明約胡之彥到他家喝酒,將他灌醉了。胡之彥一醉倒,鄭忠明立即行動,用被子捂住他的嘴,將他悶死,半夜的時候,又對他的屍體進行肢解,在淩晨之前,將一些碎屍分別扔在好幾個地方,其中頭和手掌扔進了長江。這件碎屍案在寧昌引起了巨大震動,省革委會要求限期破案。可查了幾個月,連屍源都沒有查清楚。當時整個社會都是亂的,許多人莫名其妙失蹤了,或者是躲到了什麽地方或者被家人藏了起來,根本無法查。

恰在此時,李淑芬發現一些胡之彥的信件。據說,這些信件主要有三大類,一類是與他有特殊關系的女人寫給他的,一類是中央文革小組給他的回件,第三類是林立果辦公室寫給他的。拿到這些信件,李淑芬如獲至寶。李淑芬也是造反派,但受了胡之彥的影響,組成三結合領導班子時,她沒有被“組閣”。拿到這些信後,她立即向批林整風辦公室報告。省裏成立了專案,把那些和胡之彥有過特殊關系的女人全都隔離審查,鄭忠明的老婆也在其列。鄭忠明不知底細,以為是案發了,第二天跑到公安局自首。

方子衿問,那李淑芬呢?她現在又風光了?陸秋生說,李淑芬揭發胡之彥有功,被重新起用,現在是衛生廳革委會的成員,是唯一的女革委會委員,正春風得意。

吃過飯,兩人一起回家。進了家門,陸秋生指著那張又亂又臟的床對她說,你就睡這裏吧,我去找同事擠。方子衿沒有回答,她心裏很亂。陸秋生以為她是覺得這床太臟,從床底下拖出一口竹篾箱,翻出一床有點黴味的床單,說你換這個墊。這是新的,單位發的,我一直沒有用過。她從他手裏默默地接過床單,站在那裏,目光透過他的耳際,射向他身後的窗紙。她其實什麽都沒看,此刻她的眼中無物。他站在那裏,呼吸開始急促,讓她覺得地球在有節律地跳動,嘭嘭而響。那聲音如大錘一般捶打著她,令她想變成一縷風從這裏飄走。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語氣平和地說,你休息吧,我走了。說完轉身走向門口,跨出門的那一瞬間,擡起的右腳在空中停留了那麽幾秒,然後再落下去,左腳隨後擡起時,高度不夠,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跌跌撞撞向前跨出幾步,站穩身子,走了。她木木地站在那裏,隱約覺得他其實是期望自己做點什麽,可她又不清楚什麽是自己能做的。目送著他遠去,看著他有點佝僂咳嗽著的背影在視線中消失,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苦。

天亮了,各種響聲從四周傳來。這裏七八十戶居民,只有一間又破又臟的公共廁所,每天清晨,排隊等廁所就成了頭等大事。方子衿難得有一個清閑的日子,雖然尿憋,卻也不想起來。她享受著大白天躺在被窩裏的安逸,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她也享受著床上陸秋生所留下的特殊的體味。說來真是怪事,第一次睡在他的床上,這種體味令她惡心得想嘔吐,而現在,所有與之有關的一切,倒成了最甜蜜溫馨的回憶。女廁所這端恰好對著陸秋生的後窗,她們所說的話,幾乎一字不漏地飄進來,落進方子衿的耳朵。最初是一個嗓門粗粗的女人說,昨天晚上某個女人叫得太歡了,隔好幾家都能聽到,沒見過這麽不知羞的。一個聲音很細的女人也附和道,又不是第一天聽到,他們晚晚都像貓一樣叫啦。第三個女人就說,她的男人吃了麽好東西?那東西流不光的?又不知一個什麽女人,話題一下子轉到了陸秋生身上,說右派也不知是麽樣熬的,聽說到現在他都沒碰過女人呢。粗嗓門的女人說,該不是有病吧,男人哪裏忍得住?另一個說,是啊,男人急起來像餓狼一樣。可他倒好,人家介紹了那麽多,他只是一句話就把人家給頂了。尖細聲音女人說,你們忘了?去年十三街的那個寡婦,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也不顧他是右派,三天兩頭往他這裏跑,恨不得要睡在他家裏。有人接著說,是那個經常來幫他收收撿撿的女人?蠻漂亮的呀。粗嗓子說,那女人的皮膚也不知怎麽長的,那麽白。還有那對奶子,像假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