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女冒險家 第二十六章 假假真真

位於法國西南海岸的比阿裏茲,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上世紀末、本世紀初時的魅力。當年名噪一時的觀景樓賭場,因經年失修早已關閉,而瑪紮格昂路上的大都會賭場現在已瀕於坍塌,淪為幾爿小商鋪和一所舞蹈學校。坐落在山上的那些古老的別墅,也都像失勢的鄉紳似的,全是一片無精打采的晦氣前顏色。

可是盡管如此,每逢旅遊旺季——每年7月到9月,歐洲的名流富人依然如故,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比阿裏茲,試試手氣,曬曬太陽,重溫舊夢,從中得到無限的樂趣。那些在當地沒有自己的莊園或別墅的人,則在皇後街1號那豪華的皇宮大飯店下榻。飯店當年曾是拿破侖三世的夏日避暑行宮,建造在一個伸入大西洋的海岬上,這裏也許是大自然所能提供的最優美的環境之一:飯店的一側有一座燈塔,燈塔四周盡是巨大巖石,它們從海面上突兀而起,宛若史前的怪獸;飯店的另一側則是一條用厚枕木鋪就的小路。

8月下旬的一個下午,法國男爵夫人瑪格利特·德·錢蒂麗一陣風似的走進皇宮大飯店客廳。這位男爵夫人是個風流優雅的少婦,柔滑光亮的金發略偏於煙灰色,身穿一條綠白相間的格汐契真絲連衫裙,正好襯托出她窈窕的身段,女人們見了非得回過頭去張望,既羨慕又妒忌,而男人們見了,則一個個目瞪口呆,惘然若失。

男爵夫人徑自來到服務台。“請遞給我客房的鑰匙。”她說,法語口音純正而優美。

“是,男爵夫人。”侍者遞給特蕾西鑰匙和幾張電話留言條。

特蕾西朝電梯口走去時,一位滿面皺紋、戴著眼鏡的男子正迎面走來。他猛地一側身,閃開即將撞上的絲綢圍巾陳列櫃,不想卻和特蕾西撞個滿懷,她的錢夾也落到了地上。

“啊,天哪,”他說,“實在太對不起。”他拎起錢夾,遞給她。“請您原諒。”他說話帶有一種中歐一帶的口音。

瑪格利特·德·錢蒂麗男爵夫人向他傲慢地點點頭,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一名侍者接待她走進電梯,把她送上三樓。特蕾西選訂了312號房間,因為她知道,旅館房間的選擇往往與旅館的選擇同樣重要。在凱普裏,必須是奎西桑那賓館的522號房。在馬略卡,必須是尚維達飯店的皇室客房,可以眺望遠處的山巒和海灣。在紐約,應該住赫姆斯萊宮大旅館的塔樓套間4717號,而在阿姆斯特丹,埃姆斯特爾飯店的第325號房間則是最佳選擇,在這裏運河流水輕輕扣岸的聲音能伴你早入夢鄉。

皇宮大飯店的312號房間可以眺望大海和城市全景。特蕾西站在任何一扇窗前,都可以欣賞海浪擊石的壯觀景像,那些凸出海面的永恒的礁石猶如一個個行將淹沒的人形。她的窗戶的正下方是一個腰形的大遊泳池,明晃晃的湛藍的池水與灰暗的大海形成強烈的反差,遊泳池旁有一個大平台。五顏六色的太陽傘為人們遮擋夏季的烈日。房間裏的墻壁上貼了一層藍白相間的絲質提花貼面,沿墻基一圈鑲著大理石方磚,地毯和窗簾呈淡淡的玫瑰色。原色木門和百葉窗由於年代久遠而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澤。

特蕾西將房門鎖好,取下緊緊箍在頭上的假發套,輕輕按摩著自己的頭皮。裝扮成男爵夫人是她的拿手好戲之一。從《德布賴特貴族家史一覽》和《戈撒年鑒》上,她得到數百個可供選擇的頭銜。這些書中記載了二十多個國家王公貴族的家史,每個國家都列舉了幾十個貴婦、公爵夫人,而尤其珍貴的是,書中記錄的家史都是縱貫幾百年,不厭其詳地提供有關他們父母,孩子,學校、房產和家庭住址等各種信息。其實,說來也簡單,只要挑選一個名聲顯赫的家庭,就可以充當某個遠房表姐妹——尤其是一位有錢的遠房表親。這年頭,人們對頭銜和鈔票的印象最深。

特蕾西想起在賓館門廳裏撞上她的陌生人,一絲微笑浮上她的嘴角。戲已經開場了。

當晚八時,瑪格利特·德·錢蒂麗男爵夫人在飯店裏的酒吧間小坐,先前與她相撞的男子朝她的桌子走來。

“對不起,”他囁嚅著,“我必須為我今天下午不可原諒的笨拙行為再次表示歉意。”

特蕾西通情達理地對他一笑。“沒什麽,正好趕巧了。”

“您真是寬宏大量。”他欲言又止地說。“倘若您能同意讓我替您買杯酒,我心裏會更加好受一些。”

“好吧,如果您願意的話。”

他局促不安地在對面椅子上坐下。“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是阿道夫·祖克曼教授。”

“瑪格利特·德·錢蒂麗。”

祖克曼向侍者領班打一個招呼。“您喝點什麽?”他問特蕾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