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第2/4頁)

等我們走到了門廊,我蹲下來,對她說:“你準備好見你的外公和曾祖母了嗎?”

她那像楓糖漿般的眼睛裏,裝滿期待,不用說我也明白,她接著說:“簡有一個阿帕,納特利有一個阿帕,卡特呢,有兩個,還有……”她歪頭望著我,像是在問,“還要繼續舉例嗎?”

“我懂你的意思。”我直起身,伸出手正要去敲門,伊莎貝拉已經等不及地敲了下門,她不耐煩地原地踏了幾步,又要伸手去敲門。

我抓住她的小手說:“別這麽著急。”

有人來了,掛在門上的花環搖擺了兩下,嘎吱一聲,大門打開了。

一個年邁的女人站在我們面前,滿頭的灰發被優雅地盤了起來,鼻孔裏插著氧氣管,粗糙的皮膚上布滿皺紋,她有著濃密的眉毛,嘴唇烏紫,全身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花香。 

伊莎貝拉嚇呆了,我露出燦爛的微笑,“你好,佩格婆婆。”

我的祖母朝我調皮地眨了眨眼,然後低下頭看她的曾孫女,“你一定是貝拉吧。”

伊莎貝拉張大了嘴巴,發出了一聲尖叫。不知當時誰是最受驚嚇的人,是被曾祖母嚇了一跳的伊莎貝拉,是伊莎貝拉害怕的佩格婆婆,還是目睹曾孫女和曾祖母初次滑稽見面的我?

佩格婆婆突然大笑起來,夾雜著咳嗽,祖母患有肺氣腫,伊莎貝拉身體微微向後傾,好像是怕佩格婆婆的氧氣瓶爆炸一樣。

我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順著臉頰流下來,這情景似乎撫慰了伊莎貝拉,很快,她也傻笑了起來。

“小姑娘,我現在看起來是很嚇人,但是幾年前,我可是和你一樣漂亮呀。”祖母自我嘲諷著說。

伊莎貝拉試探性地望望我,不知道祖母是不是在開玩笑。我朝她點了點頭。

佩格婆婆挑起半邊眉毛,說:“小不點好像不相信我。”

我喘著氣,擦去眼角的眼淚:“我也不太相信。”我朝她眨了眨眼,怕語氣太重,我當然知道她年輕時是漂亮的,家裏的照片我都看過,即使這麽多年後的今天,經歷時間和煙草的摧殘,她仍然是我認識的最漂亮的女人。

祖母假裝生我的氣,臉上皺紋更加明顯,“詹納薇•佩琪•盧卡斯,你還是個小屁孩。”

傾身朝前,我用全部身心擁抱佩格婆婆,“奶奶,我想你。”

“詹妮,我也想你,你離開太久了。”她把我緊緊擁住,然後把我慢慢放開,她的眼裏閃爍著淚光,但是眼淚卻固執地留在眼眶裏。她掃了眼門廊,問道:“你的行李呢?”

“在車裏,我一會兒就去拿。”

瞄了眼我身後空蕩蕩的車道,“你把車停在小河前面了,我沒猜錯吧?”

我點了點頭。

祖母皺紋密布的雙眼透出理解的眼神,誰都沒有祖母更能理解我對自然的渴望,她向後退了一步,招呼著我們進屋去。

一走進父親的家,我的心又一次跳到了嗓子眼。我帶著伊莎貝拉走過門廳,匆忙地掃了眼客廳,找尋他的身影。屋子裏很溫馨,實木地板上鋪著編織毛毯,蕾絲邊的桌布上放著插滿鮮花的花瓶,這些都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還有那種莫名的冷颼颼的感覺,這和冷氣毫無關系。

“阿帕,這裏真漂亮!”

佩格婆婆關上我們身後的門,轉過身來問我:“這孩子剛才喊我什麽?”

“阿帕,是她自己發明的詞,意思是外婆,”我清了清嗓子,“和外公。”

祖母搖了搖頭,望著我的女兒,“以後叫我佩格婆婆,知道了嗎?”

伊莎貝拉沒做聲,自個兒走到壁爐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壁爐上方掛著的一副畫像。畫像裏的女人側坐在一匹白馬馬鞍上,一頭栗色鬈發垂於纖細的腰間。畫裏我的母親凝視著我,略帶悲傷的笑容令人疼惜。

伊莎貝拉湊近看了又看,就差沒踩到壁爐裏去。

“媽媽,這畫是你。”

佩格婆婆把氧氣筒拖到伊莎貝拉身邊,說道:“那是你媽媽的媽媽,她倆長得很像,對不對?”

伊莎貝拉點點頭。

“她在你出生前便去世了。”

隨之而來的是那熟悉的心痛,母親彌留之際的回憶,硬生生地浮現眼前,在這個屋子裏的愉快回憶,也被擠開。

伊莎貝拉用手摳著T恤上的亮片,問道:“人死了之後會去哪兒?”

我警覺地看了眼祖母,說:“乖啦。”我現在沒有力氣向她解釋生與死,我問祖母:“爸爸在哪裏?”

佩格婆婆松下肩膀,“他在樓上。”

“你和他說我要回來的時候,他什麽反應?”我用手玩弄著辮子,屏住呼吸等待外婆的回答。

“你知道他的,他……”還沒說完,祖母朝廚房走去,我們也跟了過去。她厚重的橡膠鞋底擦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接著,她走向後門,將蕾絲窗簾拉到一側,向後面的池塘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