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第3/4頁)

伊莎貝拉從桌子上拿起白色蠟燭,掀開了蓋子,釋放出一陣濃郁的香草味。

那香味甜到發膩,我皺起鼻子覺得一陣惡心,我從伊莎貝拉手裏拿過蓋子,重新蓋上蠟燭。

“你沒有完全告訴他,對嗎?”

“我告訴他當外公了。”

“就這些?”

祖母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當然了,作為一個母親,我怎麽開口,告訴自己的兒子……”

“貝拉?”我故意打斷祖母的話,擔心如果她繼續說下去,貝拉會提出讓我措手不及的問題。

伊莎貝拉轉著頭,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祖母。

“貝拉,你能找到甜豆先生嗎?”我的初衷是把話題從死亡轉移開,可是突然想到那只貓可能早已過世,雖然伊莎貝拉就站在佩格婆婆身邊,我壓低了聲音問道,“它是不是還……”

“活著?”祖母笑出聲來,重新放下窗簾,她轉過身面朝我,“那尊貴的固執先生還不肯兌現它第九條命呢。你再想轉移話題,也不至於讓你女兒去找那只可惡的怪物吧。”

伊莎貝拉立刻露出一臉警覺。

“別怕,不是怪獸,”我摸摸她的頭,弄亂了她的鬈發,“只是只小貓。”

祖母幹咳起來,她的皮膚有種淡淡的灰色。我摸了摸她的背,我討厭她尼龍上衣的塑料質感。等她咳嗽漸漸停下來了之後,她抽起一張紙巾擦了擦嘴,“那個毛茸茸的小惡魔會抓傷貝拉的。”

“放心,貝拉找不到它的。”

“你錯了,六年過去了,它現在又老又遲鈍。”

想到萬一伊莎貝拉要養那只虎斑貓做寵物,我就有些擔心它會弄傷貝拉,我蹲下身去,“貝拉,去找甜豆先生,不過別靠得太近,那個壞脾氣先生的爪子很尖,會把你抓傷喲。”

她保證會聽我的話,然後立刻跑了出去。

佩格婆婆對我說:“她比你小時候膽子大多了。”

“誰說不是呢?!”小時候,我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貝拉截然相反,她覺得生活裏的一切都是一縷縷陽光,讓她溫暖。無論我多次告訴她,不是所有的人都把她的喜好放在第一位,但她不肯相信。說到底,她愛著所有人所有事情,誰又會不愛她呢?

佩格婆婆調整了一下耳朵上的氧氣管,“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你爸爸呢?”

我走到爐子前面,提起燒水壺,壺裏水很滿,我把它放上灶頭,打開煤氣,啪的一聲,點燃了火苗。

“我想先看看爸爸對伊莎貝拉的反應。”

“他當然會愛伊莎貝拉,她是你的一部分,也是你母親的一部分。”

一種熟悉的感覺像匕首一樣刺痛我的胸膛,時隔數年,這種感覺仍然如此強烈似乎要將我刺穿。“自從媽媽過世,他就沒有愛過任何人任何事。”

“不能這麽說,”她溫柔地輕聲低語,似乎這樣便能改變事實。祖母從櫥窗裏拿出兩個陶瓷水杯,“你父親是個好人,詹妮。”

從桌子底下拉出一張椅子坐下,我的心突然變得好沉重。“是個好人,不過有顆冷酷的心。”

她往兩個杯子裏各放了一勺茶,“失去心愛的人,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

她避開我的眼神,“我知道,對你說這個很諷刺。”

“我也覺得。”

“如果你不喜歡他對待伊莎貝拉的方式,你會怎麽做?”

正是這個問題,在過去兩個星期裏折磨著我,這是對我最重要的問題。

“我不是貝拉唯一的家長。”

“我想你是時候告訴我誰是她父親了。”她提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正視她。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把手收了回去,“好像我猜不出來似的。”

我的臉在燃燒,我張開嘴想說出他的名字,但是堵在了嗓子眼——像是一道堤壩,那一頭是五年來積攢的淚水。“我沒有告訴過他。”

祖母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龐變得更加慘白,我幾乎能聽到她心碎的聲音:“噢,詹妮。”

我活該得到她的蔑視,然後,她用雙臂緊緊地抱著我的肩膀,用她柔軟的胸膛,花香味的香水,和她的認可撫慰著我,我的全身感到釋然。

“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女兒一邊大聲叫喚著,一邊吧嗒吧嗒地跑過來。

佩格婆婆松開我,我們轉向門口,等著伊莎貝拉出現,她出現了,手裏挽著我的父親。

父親的卷曲短發比起以前,越發灰白。他的Polo衫整齊地塞在皺巴巴的褲子裏,平坦的腹部上系著一條皮帶。他冷靜的表情,向來難以捉摸,讓我猜測他在想什麽,比讓我讀懂中文還難。

我的手指甲不自覺地紮進手掌心,我得坐下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坐著了,當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他快速地打量了我一下,我也打量著他眼角的細紋,他是在努力擠出一些微笑嗎?這微笑又代表什麽呢?是自鳴得意我到底還是回家了,還是真的因為看見我而心生喜悅?還是他根本沒有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