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5/10頁)

“別賭氣了。”克洛德說,他把手放在伊麗莎白的手上,但他做出生氣的模樣。一秒鐘以後她把手抽了回來。這個頭開得很笨拙,做重要的解釋不該從毫無價值的爭吵開始。

“總的看,演出很成功。”克洛德說,“但是我一刻也沒有被吸引住。我覺得拉布魯斯並不確切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他遊移於風格上的全面因襲和純粹的現實主義之間。”

“他正是想表現出這種轉變過程中的微妙差別。”伊麗莎白說。

“不對,這不是一種什麽特殊的微妙差別。”克洛德斯斷然地說,“這是一系列矛盾。愷撒被暗殺像是一段悲哀的芭蕾舞,而布魯圖在帳篷內夜間守靈那一場,人們還以為回到了自由戲劇的時代。”

克洛德看錯了人,伊麗莎白不允許他如此解決問題。她很滿意,因為回答輕而易舉就到了嘴邊。

“這決定於情節,”她激動地說,“一次暗殺要求在背景上有所轉換,否則,就會陷入一種大吉尼奧爾[1]的風格中;而作為對比,虛構的場面應該演得盡可能的現實。這太明顯不過了。”

“這正是我的意思:沒有任何統一性,拉布魯斯的美學原則有某種機會主義的東西。”

“完全不是,”伊麗莎白說,“顯然,他尊重原作。你真叫人吃驚,有時候你譴責他把演出看作目的本身。你該拿準主意才是。”

“是他沒拿定主意,”克洛德說,“我非常希望他實現自己了不起的設想,親自寫一個劇本,也許那時他會心中有些數。”

“他一定會這樣做的,”伊麗莎白說,“我甚至認為這就是明年的事。”

“我倒是很有興趣看看。說心裏話,你知道,我非常欽佩拉布魯斯,但我不理解。”

“然而這很簡單。”伊麗莎白說。

“你要是給我解釋一下,我會很高興的。”克洛德說。

伊麗莎白久久地在桌上磕一支煙。皮埃爾的美學觀對她來說並不神秘,她甚至從中得到啟發運用於她的繪畫,但是她表達不清楚。皮埃爾愛不釋手的那幅丁托列托的畫又呈現在她眼前,他曾對人物的姿態向她做過一番解釋,但她已回憶不起確切的詞語。丟勒的版畫、木偶戲、俄羅斯芭蕾、老的無聲電影等都歷歷在目,這種美學思想就在眼前,既熟悉又明了,但難以用語言表達,實在令人煩惱。

“顯然,不那麽簡單到可以在上面貼一個標簽,例如現實主義、印象主義、真實主義等,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解釋。”她說。

“你為什麽無緣無故刺傷人?”克洛德說,“我沒有運用這類詞匯的習慣。”

“對不起,是你說了風格的因襲化、機會主義這類詞,但是你不要為自己辯解,你想讓自己不要像一個教授那樣講話,這種顧慮太可笑了。”

克洛德特別害怕有學究氣。但是必須說句公道話,沒有人比他學院味更少些。

“我向你發誓,在這方面,我沒有覺察到危險,”他生硬地說,“是你故意把一種德國式的沉悶氣氛帶到討論中。”

“沉悶氣氛……”伊麗莎白說,“我知道,每當我反駁你的時候,你就指責我學究氣。你令人難以置信,你不能容忍矛盾,你所理解的精神上的同心協力就是心滿意足地贊同你的所有見解。向蘇珊娜提這個要求吧,別向我提,不幸的是我有一個腦袋,並打算使用它。”

“好啊!馬上就猛烈展開攻勢了。”克洛德說。

伊麗莎白克制住自己,可恨的是他總有辦法歸咎於她。

“我也許太激烈,”她平心靜氣地說,“但是你,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別人還以為你是在對你班上的學生說話。”

“不要再爭吵了。”克洛德以和解的口氣說。

她心懷怨恨地看著他,今晚他決定使她沉浸於幸福中,他感到自己又溫柔、又迷人、又寬宏大量。讓他等著瞧吧。她輕輕咳嗽,清了清嗓子。

“坦率地講,克洛德,你是不是認為這個月的經歷很美滿?”她問道。

“什麽經歷?”他反問道。

伊麗莎白頓時兩頰通紅,怒形於色,嗓音有些顫抖。

“如果說從上個月那次談話以後我們的關系還維持著,這就是一種經歷,你忘了?”

“啊!是的……”克洛德說。

他對決裂的念頭沒給予重視,自然,由於她當晚就和他睡了覺,因而她前功盡棄了。她窘迫地待了一會兒。

“好吧,我認為我得出的結論是,這種局面不可能維持。”她說。

“不可能?為什麽突然不可能?有什麽新情況發生?”

“恰恰什麽也沒有發生。”伊麗莎白說。

“那麽,你解釋一下,我不明白。”

她猶豫了,顯然,他從未談過有一天要離開他的妻子,他也從未做過任何許諾,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無懈可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