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5/20頁)

格紮維埃爾輕輕地掙脫開弗朗索瓦絲,並站起來。

“我要走了,”她說,“我聽到拉布魯斯走樓梯的腳步聲。”

“我確信他想把我送到一個診所去。”弗朗索瓦絲神經質地說。

皮埃爾敲了敲門,並走了進來,他滿面愁容。

“你怎麽樣?”他邊問邊抓住弗朗索瓦絲的手,他對格紮維埃爾笑了笑:“她聽話嗎?”

“還可以,”弗朗索瓦絲輕聲說,“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想坐起來,但是胸口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您離開時請到我房間敲敲門。”格紮維埃爾說,並友好地看了看皮埃爾。“然後我再來。”

“沒必要了,”弗朗索瓦絲說,“您應該出去走走。”

“我不是一個好看護嗎?”格紮維埃爾責怪地說。

“最好的看護。”弗朗索瓦絲溫柔地說。

格紮維埃爾悄悄地關上了身後的門,皮埃爾坐到床頭。

“那麽,你看過醫生了?”

“是的。”弗朗索瓦絲有些警覺地說,她噘起嘴,不想哭出來,但感到難以克制。

“請一位護士來,但是讓我留在這裏。”她說。

“聽著,”皮埃爾說,同時把手放在她額頭上,“他們在樓下對我說,你需要受到嚴密看護。這並不要緊,但是一旦波及肺部就嚴重了。你需要打針、一系列的治療和護理以及一位隨叫隨到的大夫,一位好大夫。而這個老頭兒只是個笨蛋。”

“去另請一位大夫和一位護士。”她說。

眼淚奪眶而出,她使出僅剩的一點力量繼續抗拒著,她不罷休,她將不聽憑他人把她拽走,離開她的房間、她的過去和她的生活。但是她已經黔驢技窮,甚至她的嗓音也只剩下一陣陣唧噥。

“我要和你待在一起。”她說著便嚎啕大哭起來,現在她任憑他人擺布了,因為她僅剩下一個燒得渾身顫抖、極度衰竭、沒有語言甚至沒有思想的身體。

“我會整天守在那裏,”皮埃爾說,“這完全是一回事。”

他用哀求和惶恐的神色看著她。

“不,這不是一回事。”弗朗索瓦絲說,抽泣使她窒息。“沒有希望了。”

她太疲乏了,以致看不清在室內黃色光線中正在消失的東西,但她永遠不願因此而罷休。長期以來她感到存在威脅,她曾奮力搏鬥過。在她眼前雜亂地重現北極酒吧的桌子、多莫咖啡館的長椅、格紮維埃爾的房間和她自己的房間。她又看到自己不知因何緣故而緊張和抽搐。現在,時刻來到了,她徒勞地捏緊拳頭作最後的掙紮,她將會被強行帶走,什麽都不再取決於她,她的反抗除了眼淚已一無所剩。

弗朗索瓦絲整夜高燒不退,只是到黎明才入睡。當她又睜開眼睛時,冬天和煦的陽光正照耀著房間,皮埃爾正在床邊彎腰看著她。

“救護車來了。”他說。

“啊!”弗朗索瓦絲說。

她想起前一天晚上曾哭過,但是不再記得是什麽原因。她內心空空的,心神十分安寧。

“我要帶一些東西走。”她說。

格紮維埃爾笑了。

“您睡覺的時候,我們準備了您的行裝。睡衣、手絹、香水。我想什麽也沒有忘記。”

“你可以放心。”皮埃爾高興地說,“她已經找到了塞滿大手提箱的辦法。”

“如果是您,會讓她像一個小孤女一樣走的,就在一塊手絹裏包上一把牙刷。”格紮維埃爾說。她走近弗朗索瓦絲,憂慮地看了看她。“您感覺怎麽樣?您不太累吧?”

“我感覺很好。”弗朗索瓦絲說。

她的睡眠使她發生了一些變化,多少星期以來,她沒有如此安寧過。格紮維埃爾臉色都變了,她抓住弗朗索瓦絲的手緊握了一下。

“我聽到他們上樓了。”她說。

“您每天都要來看我。”弗朗索瓦絲說。

“嗯,行,每天。”格紮維埃爾說,她彎下腰親吻弗朗索瓦絲,眼睛裏汪著淚水。弗朗索瓦絲對她微笑了一下;她還知道怎樣微笑,但不再知道怎樣才能被眼淚打動和無緣無故地激動。她無動於衷地看著兩個男護士進來把她擡起來平放在擔架上。她最後一次向發愣地站立在空床邊的格紮維埃爾微笑,然後門關上了,把她同格紮維埃爾、她的房間和過去分開了。弗朗索瓦絲甚至不是一個有機的軀體,而只是一塊無生氣的東西,人們把她擡下樓時,頭在前,腳朝天,恰似一個沉重的包裹,擡擔架的人是根據重力定律和他們各自的方便程度來擺弄它的。

“再見,米凱爾小姐,早日康復。”

女老板、樓層侍者和他的妻子站在夾道走廊裏。

“再見。”弗朗索瓦絲說。

一股冷氣向她臉部襲來,終於使她徹底清醒。一大堆人麇集在大門前。人們把一個女病人擡到一輛救護車上:弗朗索瓦絲從前經常在巴黎街頭看到這幕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