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3頁)

“已經習慣白天的了?”

靠在他那散發著動物味道、有些汗濕的胸前,我說。

“嗯。”阿徹老實地笑。好想把他揉得一塌糊塗。

“這個,你覺得是誰?”阿徹用大拇指摩挲著嘴唇給我看。

“哎?”

“《筋疲力盡》!”

“哎?”

“《筋疲力盡》啊!讓·保羅·貝爾蒙多的。”他說,“沒看過?”

阿徹嗵地跳下床,赤裸著踉踉蹌蹌走了兩三步,然後軟綿綿地、癱倒一般四仰八叉倒下。據說這是“讓·保羅·貝爾蒙多死的時候”,阿徹說這動作練了差不多一百遍。“讓·保羅·貝爾蒙多數錢”、“讓·保羅·貝爾蒙多喝咖啡”,阿徹給我表演了好幾次後,說還是必須看本人演出,竟然跑去借了錄像帶。

我們喝著可口可樂,看了那部電影。電影也不差,但我總覺得是讓·保羅·貝爾蒙多在模仿剛才的阿徹,很受困擾。

“啊!太逗了!”阿徹看著我的臉,仿佛在征求同意。“真的呢。”我說完,他心滿意足地笑了,說肚子餓。

“想吃什麽?”

“冷面。”阿徹說。

房間如同浸在水中。

“這個,你知道叫什麽嗎?”

我一邊把椅子拖到窗邊一邊問,阿徹愣了一下反問道:“哪個?”

“窗外。”我搭著椅背像騎馬一樣跨坐在椅子上。

“窗外?”阿徹也騎坐著椅子從後面抱住我。

“據說叫浦肯野現象。這種時候考駕照很危險哦。”我說著把手伸向窗外。手看起來白得異樣,總覺得像是異次元的物體。黏稠的藍色,含糊不清的藍色,不可思議的令人懷念的藍色。

啊!

阿徹的嘴唇貼在我的脖子上。熱熱的氣息,我一瞬間意識朦朧起來。

耕介從後面抱住太太,親吻她的脖頸。兩個人站在廚房裏,紅色的水壺,菜板上擺著的雞肉,她被耕介擋住看不清楚,不過她的身材如同孩子一般纖細。煤氣爐後面的窗子,放在窗邊的水杯,藍白色的空氣。

脖子好熱,我想。

“靈魂的遊離?”吃著冷面的阿徹反問道。

“是的,靈魂從肉體遊離出去,在某個別的地方徘徊。你覺得有這種事嗎?”

阿徹思索了一會兒說:“有。”

“這種事,我覺得有也不奇怪。”

我不知為何想,阿徹要是否定就好了。

吃完冷面,梨花來玩。

“我想放煙花,所以……”說著她遞來一個大紙袋,“夏天也結束了。”

梨花很認生,我有些慌亂,但她跟阿徹難得地很快打成了一片。

“真不敢相信,竟然是個高中生!”

梨花往紅茶裏加了砂糖攪拌,一連說了好幾遍。

我們等天黑後來到外面。路燈很礙事,阿徹一開始說要拿石頭砸碎它,我心想是個好主意。無奈梨花一本正經地阻攔,結果放棄了。蹲在公寓旁邊的小巷裏,我很久沒有這樣注視著柏油路面了。

“不穿木屐沒感覺啊。”

阿徹用穿著運動鞋的腳尖乓乓敲著地面,他手裏拿著放了蠟燭的咖啡杯。

“水來嘍!”梨花拎來了水桶。

“只有雛子什麽都不幹啊。”阿徹說。

“來,我給大家放煙花!”

我拿起身旁豎條紋包裝的煙花,點燃引線,嗖的一聲冒出藍白色的煙。白色的焰火哧溜哧溜響,如雨點般傾瀉而出。這味道這聲音讓人眩暈。

“好濃的鄉愁啊。”阿徹說。

“電子煙花比真的煙花燃燒時間更長哪。”望著噼噼啪啪迸開的橙色煙花,梨花說,“我喜歡電子煙花的安心感。”

我轉著圈揮舞自己的煙花。轉著圓圓的圈,煙花的余光拖著尾巴融入夜空。以前我要是像這樣揮舞煙花,梨花就嚇得啊啊直叫。“阿姨,小雛,小雛她!”她快哭出來落荒而逃的背影,我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阿徹聲稱自己是老鼠煙花[5] 的專家,不愧於如此豪言壯語,他扔出的老鼠煙花竄得好漂亮。(把燃盡的煙花撿起來扔到水桶裏時,阿徹總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每次我都和梨花大笑。)

煙花很多,夜晚無盡漫長。我覺得像這樣三個人放著煙花的閃閃發亮的夏夜無可替代。連路燈那剛才覺得礙眼的明晃晃的光芒,甚至連路燈周圍的小飛蟲,我都覺得無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