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第3/6頁)

“手指好涼。”信二說。

信二總是坦率地注視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十分清澈,宛如人類以外的動物的眼睛。因此每每和他相互注視,我都會自然地流出眼淚,那種悲切讓心都快碎了。所以先移開視線的一定是我。

“我去放洗澡水。”

說著我站起來。

上周日,信二小學的棒球隊有練習比賽。我雖不是自己要運動,但還是一副緊身七分褲加運動服的英姿,做了滿滿一野餐籃的飯團前去觀戰。這有點離譜,要是大賽或預選賽還情有可原,只是場練習比賽,又沒有觀眾,連那些熱心的錄像老媽和單反老爸都沒出現。信二當然叫我別去,但我堅持要去給他們加油。我實在無法忍受連休息日信二都要被學校奪去。

“是清水投球吧?”

那天早晨我一邊做著飯團一邊問信二。

清水是信二學校的王牌投手,我自稱是他的粉絲。這是我緊跟著去各種大賽的借口。

晴朗舒適的一天。我坐在階梯狀的塑料長椅上,一直眺望著信二,從一開始我就對孩子的棒球不感興趣。我看著信二穿著教練服雙手盤在胸前站在沙塵中,想象著現在就把他拽進球場,正好在投手丘和本壘之間把他撲倒,然後在旁邊緩緩地隨意躺下,兩人手牽手悠閑地眺望冬季的天空,那該有多美好!

信二偶爾很不放心似的看看我這邊,我都微笑著揮揮手,同時心裏說“我愛你”。信二似乎很不自在——我的視線不在球場上而是僅僅注視著他,不光是信二,這在孩子們看來也是一目了然。

洗完澡,我倒了杯礦泉水喝,叫起已經洗完澡在沙發上打盹的信二。他睡衣外面還穿著毛衣,頭發亂蓬蓬的就睡了。

“喂,起來,會一氧化碳中毒的。”

房間裏有暖氣。

信二似乎很困地半睜開眼睛,晃悠著起來,忽然緊緊摟住我的腰。

“這周末你去哪兒?”

惺忪朦朧的聲音很迷人。

“這周末?”

我看了下桌子上的小日歷。十一月二十七日和二十八日用彩色鉛筆畫上了粉色的圈。這是在外住宿的標記。

“啊,出差呀。去大阪,采訪雜菜煎餅店。”

我一邊回答一邊撫摸信二的頭發。信二似乎覺得無聊,哼了一下。

“那就沒辦法啦。”

他猛地起身關掉收音機,把好像裝過兌水酒的杯子收拾到廚房。這種時候,我覺得他也許全都知道。什麽出差全是撒謊,說不定連和我一起去的人都知道。還有今天弄到這麽晚,也不是商洽事情。

花心——這不是很愉快的字眼,但真的只能如此表達。以前也同時喜歡過幾個男人,但現在完全不同。像字面一樣,只是單純的花心而已。我被信二融化後,第一次明白了花心的人的感受。誰都不會大聲說出口,但人類就是情不自禁要花心的生物,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只為某個人全心全意融化。

知道我和宮本上床時,律子(她也去同一家健身會所)一臉驚詫。

“不敢相信,”律子說,“葛原怎麽辦?”

健身會所的一樓,陽光透過窗子璀璨地照進茶水間,律子喝著無糖可樂質問。葛原是同一編輯部的前輩,精明而狂妄,已有家室和孩子。

“沒什麽怎麽辦……”

我端起紅茶杯,越過熱氣,只有眼睛笑了笑。這樣表情會看起來很柔和,感覺非常好。

“美代,你和信二並沒有問題吧?”

我默默喝著紅茶。

“美代,你太壞了。”

律子受不了我似的說,但我清楚,她其實有些以此為樂。

“……竟然同時和三個人交往。”

實際上,根本不止三個人,但我沒有糾正。

比如上周周日。盡管信二說別去了,我還是不請自到地去了無趣的棒球比賽,坐在長椅上呆呆地眺望信二,那時我也渴望去見其他男人。周圍的景色似乎忽然消失殆盡,只有我們倆在那裏,那種緊張讓我想馬上逃之夭夭。信二有時讓我覺得自己特別無能愚蠢,是個極其渺小的存在。在天空高遠的校園一角,我覺得太丟臉了。

比如和信二做愛後的翌日清晨。

信二做愛太過溫柔,總會讓我流淚。在他面前,我變成了一個小嬰兒。他吐出的每一絲氣息,滑過肌膚的手指的觸感,都讓我徹底沒有了防備、沒有了抵抗。翌日清晨,我會痛苦掙紮,覺得太羞恥。我明白了江戶時代犯人的感受,被一絲不掛地帶到光天化日下,置身於民眾中間。信二的溫柔毫不留情,讓我無法逃避也無處躲藏。

因此,我匆忙跑去其他男人的臥室。必須想盡辦法回憶起來,我的身體確確實實有價值,我不是無能的廢物。我確實有用、有意義。

平衡。

對,問題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