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

201

在情感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暴,要是知道每一個陌生人內心深處對生活的感受,定會叫人百感交集,聽秦箏說話,叫我感到時空錯位,她好像是一種活化石,人在現在,情感方式卻不隨時間而轉變,她用懷舊的口吻向我談起一種獻身的快樂,“現在有誰還懂得這種快樂?”

“哎,都商品社會了,獻什麽身呀,在物質上好行了,感情跟著物質走,就會有安全感。”

“安全感沒用,我去年和我老公離婚了,就是因為安全感太強了。”

我們說起她老公,我也認識,是她所在班的班長,共認的老好人。

“是,那個人,人人都說他是好人,他確實好,可是令我討厭,他好得味同嚼蠟,只要他一張嘴,我就知道我不會原諒他,在他面前,我從來沒有激動過,也不可能與他有什麽爭執,我對他點頭說是的時候,就是覺得就這件事沒什麽必要再說下去,後來我發現,我總是對他說是,後來我離開了他,他很傷感,很久以後,還對別人說我溫柔善良,真愚蠢!我怎麽能算得上是溫柔善良?我只是冷漠地對待他罷了,而且,我一點也不同情他,更不自責,我不認為我錯了。”

“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我愛過,我了解那感覺,我認為愛過的人是幸運的,但也因此會毀了以後,毀了那些沒有愛情的日子,就像你吃了一段時間的美味,而再次長期面對難吃的食品,你會如何呢?無非是缺乏熱情罷了。”

202

真誠的女人對感情所抱的幻想總是叫人同情,從秦箏身上,我似乎竟能看到袁曉晨的未來,當歲月把姑娘們的愛情及希望帶走以後,她們還擁有什麽呢?

當一個作家,經常有機會客串一個聽眾的角色,太多的人與事從心頭掠過,叫你簡直就不知該說什麽,特別是一想到正是這些故事,才構成了某些人的人生,你就不會輕視這些故事了,我聽著秦箏說著她的事情,盡量不使她把話題拉到我們之間,這樣我就始終能當一個旁觀者,從而輕松一些。

我不時插一句嘴:“我知道。我覺得回憶過去可能有時會叫人感到憂傷。”

“是的。但憂傷也是需要有點熱情的,我覺得我已很久沒有憂傷過了。”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我眼裏是那麽迷人,盡管她話裏話外充滿了對感情生活十分缺乏的抱怨。

與我的現實相對比,真叫人覺得,無論有情還是無情的人生,其滋味都不太好。

我們盡顧著說話,牛排也沒怎麽吃,東拉西扯地聊了一個多小時,可氣的是,就在這時,我看到袁曉晨和四五個年輕的商務人員走了進來,她看見我,眉毛一挑,片刻,毫不猶豫地在我們這一桌邊上停住了:“介紹一下,這些是我的同事,這位是我男朋友,這位是——”她目光落到秦箏臉上。

“這是我大學同學,秦箏。”

“我們去那邊吃。”袁曉晨幹巴巴地說。

“我們剛好吃完。”秦箏說。

“我跟你說句話。”袁曉晨對我說,然後沖秦箏點點頭,做出一副很有禮貌的笑容。

我站起來,跟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她的同事就在她身後探頭探腦,品頭品足,袁曉晨湊近我耳邊,小聲說:“比我們公司還講排場啊——照你這個速度,我看養老院那幫老太太都來得及,一個都拉不下。”說罷,狠狠在我腳上跺了一下,轉身離去。

203

我回過身,走回秦箏身邊,她已叫來侍者,付了賬單,我們一起出來,她顯出擔憂的神情,漂亮的門在我們背後關上了,似乎把我們的談話也一起關在裏面,我們的前面是一條寬闊而喧鬧的大街,她的後背挺得筆直,走路的姿勢也變得緊張起來,不像剛才那麽松弛,就像一個演員從後台走上舞台一樣。

我們一起走到飯館前面的停車場邊,她說:“我的車在那一邊,你回去陪你女朋友吧,她好像有點不高興。”

我說:“沒事兒的,她就那樣。估計是她們公司的客飯,我也摻合不進去,我也走了,車在那邊。”

她點點頭,我們彼此對視一眼,知道再也無話可說,可我還是說一聲“再見”。

秦箏走了,我感到她的背影像一個牢靠優質的機器零件。

我站在車邊,心裏直說倒黴,怎麽那麽大一個北京,那麽多飯館,竟能叫袁曉晨撞見呢?

204

剛發動汽車,我就接到大慶的電話,說與一幫朋友在幸福花園酒吧裏聚著,問過不過去坐坐,我便茫然地把車開到那裏,一進門就感受到一片酒酣耳熱的熱鬧氣氛,在這裏,諸多生活裏的不快與壓抑,就隨著酒精釋放出來,往人堆兒裏一坐,心情就會放松,一種愛誰誰的混賬豪情就會憑空而起,這是我愛呆的地方,沒有生意,沒有男人女人,有的只是朋友,哥們兒和姐們兒,以及酒後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也許這是北京惟一自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