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0

0

從小到大,我接受過很多處罰,即使到了現在,我隨便點點手頭的汽車罰單,便可以得出結論,別說,我還真不能把自己說成是一個循矩蹈矩的人。

問題是,在經過這麽一番修理之後,我還有望變成一個規矩人嗎?

答案是否定的。

回想那些處罰,除了引起我的一次次怒火之外,還使我變得更加狡猾,更善於躲避,一句話,面對處罰,除了對於逃過處罰的經驗更豐富,對於處罰更熟悉、更厭惡之外,似乎並沒有別的收獲。

寫作需要一種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嗎?我也不知道,很難講,毫無疑問,動蕩不安的生活與寫作息息相關,它會引起作者的很多感觸,但是這些感觸要是變成寫作,那麽需要的就是描述與分析能力了,可惜,這兩種能力我都不太具備。

什麽是愛情?若是沒有愛的信念,那麽,愛情是以什麽形式存在的呢?

當然,愛的信念是重要的,甚至是一切,但是,那應是怎麽樣的信念呢?

在以前,是有過抒情詩人的,可惜,現在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最真摯動人的抒情好像被以往的詩人窮盡了,那麽,還有什麽可寫的嗎?

也許有,也許寫出來就是有,因此,我寫,還要寫完。

在那些被拍成電影的一卷卷膠片裏,人類的一個個故事彼此相像,荒唐可笑,但卻永不褪色,它是永不褪色的記憶,很多人的記憶,很多有過的記憶消失了,那些有過記憶的人死去了,然而這些被稱為電影的記憶卻會世代相傳,人們會用聰明的頭腦,發明種種技術,使自己的記憶永不褪色,它是人類情感的大雜燴,它將告訴後面的人,以及再後面的人,人類曾那樣愚蠢地、單調地,然而又是興致勃勃地活過,這是一幅幅動人的畫卷,畫中的一切早已變成屍骨,然而畫面卻能將它還原,我們能聽到演員們生前的笑聲、哭聲,看到他們走動,談話,為著一些旁人看來瑣碎而當事人卻覺意義重大的事情,在那些幻像中,有情人的淚水,壞人的激情,以及聰明人的嘆息和絕望,所有的人們,那些活過的人們,就像約好了似的,一個個出生,彼此相識、了解,從別人的身上,看到自己難以逃脫的命運,然後,他們又像約好了似的,一個個死去,他們留下他們的孩子,用以繼續他們不可理喻的生的噩夢,當然,他們希望後代更好,不像他們那樣過錯太多,希望他們的生活能夠稍加改善,趨向完美,盡管我不得不承認,至今為止,這仍是一種理想,幾千年來,人們改變了很多,但仍舊不完美,可人們仍持有希望,希望後代的命運能夠更加自然,更加和諧,從我自己的經歷看,這十分不易,從別人或自己身上汲取教訓難之又難,但卻是惟一希望,人生之歡樂十分有限,因而珍貴。人生之苦非常之多,因此容易被忍受,被習慣。我用筆記下這些,是想讓那些與我有相同想法的人知道我,並且,由於有我,使其消除孤獨,得到安慰。

文字藝術能否使人得到安慰呢?這是一個問題,答案並不確定,然而對於我,這卻是一種自然而生的理想,使人們的心靈得到安慰,這已十分不易,要是更進一步,奢求拯救人的心靈,在我看,那就是不自量力。我寫呀寫,用文字來表達我的想法,這一工作,至今於我,從根本上講,意義不明,我既不恨世,對於人生,也談不上愛戀,我的好奇心至今仍被世上某些事物所吸引,這種情況越來越少,這源於我能力(肉體、心靈)的界限,很多時候,我為所有一切無法在短期內昭示其意義的事物而困惑,更多時候,我厭倦而頹唐,疲憊不堪,愁悶難消,這就是我在2000年初遇到的情況,不好,當然,也不壞。

有時候,我覺得,從本質上講,自私的人最痛苦,而為別人活著的人,盡管受盡折磨,本質卻幸福,因為後者有更多機會處於忘我的境界,在我的理解裏,能夠致力於外部事物,能夠忘我,那就是人世之幸福,而從自我內部產生的東西,至多也就能使人得到滿足,而幸福,卻應比滿足更完善,因為精確地說,幸福是一種理想,而不是事實,而所謂我所說的理想,也僅是一種想當然而已。

我現在也認為,生命的價值在乎於它的質量,而不在乎於它的長度,生命在多數時候,是在本能的推動下,重復不休地來回走著同一條道路,就像睡眠,然而,總有那麽一些時刻,生命會醒來,會自發地、創造性地解答未知的東西,那時生命的意義,便像黑暗中的光芒一樣顯現出來,可惜,人類醒來的時候太少了,當然,對於個人,也是一樣。生命前進的方向是未知而不是已知,這使得生命顯得特別難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