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你是我的一滴汗(第4/18頁)

“嗯,不錯,小才子嘛。”

“Wherewhere。”

“嗯?”

“哪裏哪裏。”我在當年,給點兒陽光就嘚瑟。

8

王萍姐把我分給了一個叫徐柯的編導。徐柯,上海籍,來長沙多年,說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和長沙話,兩種方言說快了我都聽不太懂,我給這個節目組織觀眾的時候經常看他打電話,沒一次聽出來他說的是什麽,所以在所有編導裏,他是給我距離感最大的一位。但有一點我知道,他是一位非常牛的編導,有能力,有想法,做過許多很有影響力的大節目,領導把我分給他,是我的福氣。

但對徐柯來說,分給他一個毫無經驗的實習生,和福氣完全不沾邊。徐柯有些潔癖,辦公桌向來是自己收拾幹凈,不像別的編導,可以打發實習生去倒倒垃圾、擦擦桌子。徐柯抓耳撓腮半天,終於琢磨出一個給我打發時間的活兒——看觀眾來信。2003年說來也不算太早,電腦和網絡已經比較普及了,但那時候中國的電視觀眾有很多還是很願意給電視台欄目組寫信的。徐柯給了我一個紙箱子,裏面滿滿當當有好幾百封觀眾來信,這只是半個月的量而已。

觀眾來信基本沒人看,一方面是因為節目組人手不夠,另一方面,是這些信絕大多數都沒有看的價值。我在看了1000多封觀眾來信之後,把這些信基本分為三類:

第一類反映社會問題的,誰貪汙了,誰腐敗了,把這種檢舉信寄給娛樂節目欄目組,要麽是病急亂投醫,要麽是壓根兒沒搞清楚狀況。這種信,你看個開頭就可以直接扔掉,反正沒人會管。

第二類是對節目組表達喜愛,或者憎惡的。這種信,看個開頭也可以扔掉,因為無論是喜愛或者憎惡,不是“腦殘粉”,就是“腦殘黑”,從不會提任何實質性的意見。

第三類信,是要轉交給徐柯並且在節目組傳閱的,這一類信叫作“奇葩”。100封裏能出個一兩封,屬於百裏挑一的奇趣文章。比如曾經有位湘西的大叔,寫了滿滿20頁的情書給我們的女主持,在信裏,他親切地稱那位女主持為“二姨太”,而我台另一位女星,則是他的“正房”。這位湘西大伯用神一般的想象力,描述了這兩房老婆之間爭風吃醋的細節,並且向“二姨太”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雖然把正房的名分給了別人,但最愛的卻仍然是她,希望我們的女主持把心放寬一些,以大局為重……這封信在節目組被爭相傳閱,那20張劣質信紙都快被揉爛了。

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從一堆信件之中翻出一些可笑的玩意兒,供辦公室裏的老人兒們樂呵樂呵。這工作毫無意義,但我當時卻並不以為然,甚至頗為驕傲,那是一種身份和智力上的優越感,以及因這份職業帶來的虛榮感覺。我為了這件一文不值的事情,每天早早起床,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從大學城趕到廣電中心,在那張吱嘎作響的木頭椅子上一坐就是八小時。每天回到出租屋,我都是風塵仆仆、身心疲憊,小伊會很貼心地幫我捏捏肩膀,然後聽我說今天讀到的極品觀眾來信。我覺得我們就像社會上的小夫妻一樣,朝九晚五,過著日子。

9

說說小伊懷孕的事吧。

那是在秋老虎快要過去,天已經差不多涼了的時候。一天晚上,我正獨自一個人在“學友”網吧上網,玩著一個叫泡泡堂的無聊遊戲,操縱著叫“喜丟丟”的蘑菇小人滿世界亂竄。突然手機響了,電話那頭是柯依伊同學帶著哭腔的撒嬌聲:“公啊……我……我有了……”

當時,我正叼著煙卷玩得開心呢,一局沒結束,我的心思還不太在電話上,“有什麽了?”

“有了……就是有了啊……公啊……”

“怎麽了?”

“我懷孕了……”

“啊?”我一張嘴,嘴裏叼的半根煙掉在腿上,我趕緊撣掉煙灰,放下鼠標捧著電話,“什麽?”

“公啊,我懷孕了……”

“你在哪兒?”

“我在家裏。”

“你等著,我馬上回來。”我掛掉電話,強行退出遊戲,埋單出門,喜滋滋地往回趕,心頭浮現出三個大字——“喜!當!爹!”

擱在現在,但凡是個心智正常的大學生,估計都不能懷著喜悅的心情去迎接自己女友意外懷孕。可我告訴你,當時我腦子沒有進水,幹燥得很,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意外懷孕意味著什麽。

讓我從頭說起……對於我們這些20世紀80年代初出生的人來說,男女之間圈圈叉叉那些事,從小到大就沒有人教過我們。在我們心智初開的時候,我們問我們的父母“我是從哪兒來的”,回答多半都是“撿來的”,這個回答和父母們的文化層次沒有任何關系,比如我二叔是一位曾經的文化青年,寫過三四十萬字的小說,所以他在回答我堂弟方小可這個提問的時候,描述得非常詳盡,把他是在哪座橋的哪個橋墩子下面撿的,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為了增加可信度,他還虛構了一個穿粗布老棉襖拾荒大嫂的角色,說她可能才是方小可的親生母親。結果方小可對自己的來歷確信無疑,在幼兒園大班的時候,自己溜出學校離家出走,要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我們一家人找了一夜,才在路邊把我那已經饑寒交迫的弟弟給撿了回來。為這件事,我那慈祥的二嬸當著我爺爺奶奶的面,抽了二叔一個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