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狂喜

寥寥幾字,皇帝幾乎用盡身的力氣才說了出來,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自己親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般。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記清脆的引磬驟然響起,仿佛一錘重重地敲擊在皇帝的心口,令他身子又是一顫,面色慘白,那眼下的青影顯示他昨晚恐怕是徹夜未眠。

安平淡淡地瞥了皇帝一眼,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她這個皇弟啊,還是跟以前一樣當斷不斷,優柔寡斷。他都已經到了這一步,終究要跪,何不跪得大大方方,爽爽快快!

端木緋也在看皇帝,神色有些微妙。

之前,她和皇帝離得有些遠,所以沒注意到,直到進入這殿內,才發現皇帝的腰側懸了一塊雙龍紋鏤空羊脂白玉佩,玉佩上編著青色的絡子,實在是眼熟得緊。

唔……

這不是前兩日岑公子命人拿來的那匣子玉飾中的一件嗎?!

那日她看這塊玉佩玉質雖然不錯,只不過是鏤空的,怎麽看都不適合打磨成雁足,因此也就沒考慮,沒想到今天這塊“自己挑剩”的玉佩就掛在了皇帝的身上。

“……”端木緋默默地移開了視線,隨著眾人一起跪了下去,心道:她什麽也不知道。

不僅是殿內的幾人,殿外的所有人也都跪下了,裏裏外外的眾人一下子都矮了一截,只剩下那些僧人雙手合十地站立在一旁。

殿內眾僧人的念佛聲與木魚聲此起彼伏,而這肅穆的聲音非但不能安撫皇帝,還令他的心湖更亂了,如同那狂風暴雨中的一葉孤舟,只能隨著那洶湧的浪潮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一起一伏,一升一落……

許多年前的往事也隨之飛快地在他眼前閃過。

他是父皇的次子,當他出生後,母妃就被封為賀貴妃,深得聖寵,而他也是父皇最疼愛的兒子,遠超皇兄,而下頭幾個皇弟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配與他相提並論。

皇兄是先太後之嫡子,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早在皇兄出生那年就被父皇立為太子。

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慕建銘知道,父皇立太子其實被逼的。

那一天,他因為讀書累了,父皇讓他在禦書房的內室裏小歇,父皇以為他睡著了,可是他沒有,他親眼聽到先太後石氏來找父皇,斥父皇對皇兄太過嚴厲,問父皇當年是不是不想立皇兄為太子……

當日他們吵得很激烈,父皇來回地踱著步,幾乎徹夜未眠……

他後來有悄悄打聽過,才知道當年皇兄出生後,當時的王首輔以及石太師就率領群臣向父皇請旨封皇兄為太子,父皇是被逼才立了皇兄為太子。

那些年,父皇對皇兄一直非常嚴苛,動輒痛斥責罰,而對他,父皇總是贊賞有加,說他是最像他的一個兒子。

他一直等待著,等待父皇廢太子,扶他成為新的太子……

然而,他沒能等到哪一天,父皇在去五台山參佛時舊疾復發,駕崩西去,先慶元伯楊暉回京傳口諭說,父皇臨終前決定廢太子,改立自己。

那一瞬,他以為是皇位已經觸手可及。

他等待著朝臣們來扶持自己,然而,王首輔卻以口說無憑,沒有聖旨,太子無過,且當時只有楊暉在場為由,依然扶持了皇兄登基。

他不服氣,更恨。

直到父皇的葬禮後,楊暉悄悄來皇子府見了他,告訴了他關於父皇留下了一道“遺旨”的事,他才知道了真相。

楊暉說他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覺得自己這個二皇子更有明君風範,自己才是那個足以擔負起大盛江山的天子。

他心動了,一想到他曾經距離那至高之位不過咫尺之遠,他那一度沸騰過的血液就再也冷卻不下來。

他還有那麽多的雄心壯志要實現,他本就該是那個坐在高位接受眾人膜拜的天子。

他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往事似乎還猶在昨日,皇帝的眼神有些恍惚了。

“鐺!”

又是一聲清亮的引磬聲響起,皇帝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住持親自給跪在蒲團上的皇帝等人一一遞了香。

跟著,眾人就起身走到牌位前,將手裏的香插於香爐上。

然後,眾人又回到了蒲團後,再次跪下,氣氛愈發莊嚴。

皇帝覺得膝蓋僵硬,心裏不禁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當年楊暉沒有膽大包天地藏下父皇的遺旨,自己會走到這一步嗎?!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皇帝沒有深思,神情怔怔地跪在蒲團上。

殿內僧人們的念佛聲聲聲不止,然而,皇帝充耳不聞,整個人好像是三魂七魄丟了一半似的,眸子幽深如那深不見底的深海。

殿內的皇帝等人跪著,殿外的眾人也跪著,他們甚至還沒有蒲團可跪,直接就跪在了那堅硬的地面上,一動不動。

這一跪,就是整整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