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第4/5頁)

是以方芙蘭進殿後,陵王其實就在殿閣右側的屏風之後。

他被人縛住了手腳堵住了嘴,饒是拼命掙紮也不能發一言,只能隔著朦朧的巨屏看著她,看她跪於殿中,求皇貴妃為父昭雪。

皇貴妃卻斥她:“罪臣之女,也配來本宮宮裏?”

方芙蘭點點頭,她安靜地跪著,蒼白的雙手交握在裙擺之上,像是攢了很久的勇氣,才啞著聲問:“皇貴妃娘娘,三殿下他……在宮裏嗎?我這些日子,都沒有找到他。我想……見見他。”

她說這句話時,聲音本是沙啞的,然而在提到“三殿下”三個字時,忽然湧上一股悲涼的淚意,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攀得一根浮木,卻不知這根浮木會將她載向何方。

但陵王忽然明白了,原來她也只有他了。

在這個世間,她只剩他了。

皇貴妃道:“暄兒不在,你且去吧,今後他也不會再見你。”

屏風上展翅九天的朱雀怒睜雙目,羽翅像是浴著火,要將他與她阻於人間兩端。

方芙蘭退出殿閣的時候,陵王幾欲將捂於齒關的布巾咬碎,直至唇畔滲出血來。

他想喚她一聲,告訴她他其實就在這殿裏,他沒有走遠,亦不會拋下她,一輩子都不會。

可是一直到宮外的內侍慌慌張張的進來稟報,說:“娘娘,不好了,方家小姐投湖了!”縛住他的侍衛才肯放開他。

陵王跌跌撞撞地往殿外奔去,那一瞬間他覺得天地都黯了。

他存活的這世間,惘然蒼茫成海,除了恨,便只余下這一點點愛了。

他不想失去她,亦不能失去她。

然而尚未至湖邊,陵王便看到一個一身朱衣眉眼明媚的小姑娘將方芙蘭從水中托出,爾後在她鼻息間細細一探,粲然笑了,利索地說了句:“她沒事。”

陵王聽得雲浠這一句,擁堵在心口郁不能出的氣一下子松緩,隨之蔓延進百骸,像是有千萬利刃瞬間從他脖間移開,脫離生死絕境,一下子跌坐在地。

陵王緩了緩心神,見雲浠像是要帶方芙蘭離開,重新站起身,想要上前去,問雲浠要回昏迷不醒的方芙蘭。

這時,也不知是宮中哪個內侍親睹了他這一番卑微似塵埃般的絕望,心中徒生悲涼,步至他身邊,勸道:“殿下,那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是,那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她叫雲浠,他知道。

內侍又道:“雲家這位小姐看樣子是個善心的,如果她肯帶方家小姐回府,說不定方家小姐就能保命。”

陵王聽了這話,愣愣地看向內侍:“去了侯府,芙蘭就能保命?”

“是。侯府。”內侍道,又強調,“忠勇侯府。”

是啊,他不過是個勢單力薄為人厭棄的皇子,哪裏比得上一座執掌兵權魏巍顯赫的侯府呢?

跟雲浠去了忠勇侯府,芙蘭才可以保命。

倘跟了他,芙蘭卻未必會有明日。

陵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從湖畔走回宮所,每走一步,天便黯下來一分,直到暗成與那日冰涼的湖水一個色澤,陵王心中突生恨意。

他想憑什麽,憑什麽他要遭受這一切?

他與人為善從不曾做錯什麽,可他的父皇厭棄他,兄弟們瞧不起他,宮中人趨炎附勢,沒一個把他放在眼裏。他淪落到這個境地,已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計較了,他只想護住他心上唯一的那個人,可他護不住,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她。

恨意如藤蔓,一瞬之間肆意生長,慢慢覆上他的心間,覆上他的渺小天地,以至從此以後,他的天似乎再也沒有亮起來過。

陵王把自己關在宮所裏,什麽人都不願再見,直到的皇後的三七過去,宮中小停靈畢,皇後的棺槨遷往梓宮,直到柴屏在殿閣外說,忠勇侯府的宣威將軍拿軍功求陛下赦了方家小姐的罪,不日要迎娶方家小姐侯府的少夫人。

她成了侯府的少夫人,便不再是從前的她了吧。

但這又怎麽樣呢?

這些日子,他獨自關在宮所,任憑恨意在心中一點一點醞釀,任憑凡心一點一點入魔,亦早已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陵王從宮所裏出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見了當初有意投誠自己的裴銘與羅復尤。

因他二人是從塞北回來的。

方遠山臨死前說,程旭最後避去了塞北,於是他讓裴銘與羅復尤通敵達滿部落的二皇子,以一張布防圖為代價,請他殺了程旭。

要說有多恨程旭,其實也不盡然,陵王只是覺得他該死。

他覺得,他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程旭憑什麽不死?

何況太子病重,而今他既盼著雲舒廣能從塞北帶回程旭,倘他得知程旭死了,豈不要病危不愈?

何況鄆王私挪了塞北的兵糧,倘程旭因忠勇軍戰敗而亡,鄆王豈不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