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第3/5頁)

田澤記得雲舒廣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時:“不要回頭,快走!”

於是他與田泗相互摻護著,連滾帶爬地朝草原奔逃,生怕慢一步就辜負了這麽多忠烈英魂。

只是田澤最後還是沒聽雲舒廣的話,回了頭。

夕陽如血,沙場殘屍白骨,堆得如山一樣高,田澤看到那個溫和的,領兵如神的忠勇侯在兵卒都倒下後,仍執矛屹立在陣前,一生守著一個信念,兵戈催折亦不能倒。

這個生於江南,為守邊疆半生背井離鄉的將軍,總有一種別具一格的氣質,眉眼間蘊藏著的英颯、堅韌,與溫情,田澤後來只在雲浠和雲洛身上見到過。

田澤與田泗九死一生地回到草原後,日日去哨所等忠勇軍的消息。

可是每一日,人們從山月關擡回來的只有屍身,一個活著的人都沒有。

三萬忠勇軍,沒有一個做了逃兵。

而塞北草原上,亦再也沒有了悉知大綏邊疆布防的達滿部落。

到了後來,屍身實在太多,來不及掩埋,為防瘟疫,草原上的人只好在山月關的關坳裏放了一把火,一直未能尋到的雲舒廣的屍身,便也在這場大火裏化成灰。

山月關的大火燒了幾日,田澤與田泗便在草原上跪了幾日,兩人流著淚,哭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可是,人總不能在傷悲中沉淪,總要學著自己走出來的。

田澤憶起自己被擄去達滿部落時,薩木爾曾玩笑地與他說過一句話:“我也沒想殺你,要怪只能怪你那個為了皇位,連通敵這種事都幹的出來的皇兄了。”

田澤想,忠勇軍沒有人做逃兵,他也不能做逃兵。

他對田泗說:“我們不躲在塞北了,侯爺是為奸人所害,我們去金陵,去為侯爺伸冤。”

於是在雲舒廣三七的那一日,田泗和田澤收拾好行囊,在草原上焚起香,對著天地風起之處叩首三拜,拜祭過雲舒廣,拜祭過三萬英魂,然後啟程往金陵而去。

其實直到那時,田澤田泗都是沒有名字的,田澤喊田泗“阿四”,田泗稱田澤“殿下”。

可當他們跪於草原上,田澤忽然問田泗:“阿四,你想過我們到了金陵後,要叫什麽名嗎?”

田泗搖搖頭:“沒、沒想過。”

田澤道:“侯爺曾和我說,他有一雙兒女,一個叫雲洛,一個叫雲浠,和我們差不多年紀。”

“雲洛雲浠,都是水字輩的。我們也起水字輩的名吧。”

“這一生,都敬侯爺為尊長,都不忘忠勇侯府的恩情。”

雲在天,田在地。

雲洛雲浠,田泗田澤。

深恩厚德,畢生不忘。

田澤原打算到了金陵後,尋到雲洛雲浠,然後查出宮中通敵的皇子,一起為忠勇侯伸冤。可惜那年從塞北到金陵的路並不平順,他們先是遇上山匪作亂,爾後撞上淮北大旱,一路行一路險。

到了淮北,他們尚未落下腳來,便聽聞了招遠叛變雲洛戰亡的消息。

兩個少年在暗夜靜無人處,撿了一段路邊枯骨做香,認真祭過雲洛。

他們不信招遠叛變是巧合,也知道雲洛戰死必然是為奸人所害,然而這一路險阻走過來,他們見識了所謂人心險惡,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害雲舒廣與雲洛的皇子權勢太大,他們絕不可貿然行事,否則說不定尚未走到金陵,他們就先一步被滅口了。

就算他們能僥幸入得綏宮,見到昭元帝,說自己就是流落在外多年的五皇子,昭元帝就能信他嗎?

就算他能在昭元帝面前為忠勇侯陳述冤情,昭元帝就會一力處置那個通敵的皇子麽,那畢竟是他的兒子,他就不會包庇麽?

他們手上沒有證據,便什麽都做不了。

田澤田泗想明白這一點後,便開始小心籌謀起來。他們刻意接近到淮北賑災的程燁,說自己乃難民,憑借著程燁,在金陵落了戶。

田澤田泗到金陵只是,正是雲浠從塞北為雲洛收屍回來的兩個月後,他們輾轉打聽,才因忠勇侯府因雲舒廣與雲洛身上似是而非的罪名已經敗落,雲浠為了生計,去了京兆府當捕快。

田澤田泗身份敏感,一不小心,唯恐給雲浠帶去禍事,可恩人之女孤苦伶仃,饒是力量微薄,他們也不能坐視不理。

田泗對田澤道:“殿、殿下,以後考科舉,入刑部,為侯爺——尋找證據。阿泗,便去小姐身邊,照、照顧小姐,保護,小姐。”

田澤道:“好,等有朝一日,忠勇侯府平冤昭雪,我們再一起回到塞北,守著葬在山月關的侯爺,陪在啞巴叔身邊。”

那年金陵的夏日酷暑難耐,田泗跟著雲浠當了半月衙差後,白叔與白嬸一同犯了疾症,雲浠正是焦頭爛額,忽聞府外有人叩門。

原來是田泗來找她了。

田泗身邊還有一個身著舊衣,清清落落的公子,眉眼間遠山遠水的,一看就氣度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