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

(兩個月後)

七月流火,天氣一下涼了下來。

昭元帝病亡月余,國不可一日無君,二十七日的守喪禮一過,綏宮褪下縞素,新帝登基,江山儼然一番新氣象。

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事,先是五殿下回宮,再是陵王謀反,大案一過,案情尚未審結,昭元帝就駕崩了。

然而眼下皇權更叠,金陵街頭巷陌議論得卻是琮親王府的王世子殿下失蹤的案子。

據說兩個月前,王世子大病初愈,進宮向太子殿下,就是當今陛下交權,隨後,他匆匆離宮,往城西而去,自此不見蹤影。

金陵一時眾說紛紜,有人說,王世子殿下早就有退隱之意,在金鑾殿上交權時,就稱願外放三年,此去無蹤,應該是隱世了。

有人暗中猜測,說王世子殿下雖然交了權,但他掌權太久,仍為陛下所忌憚,當今陛下看著柔仁,其實是個心狠的,王世子殿下失蹤,定與陛下脫不開幹系。

最離奇的說法是從宮裏傳出來的,據一個頗會占卦的道人說,他最後在禦史台的囚室裏見到王世子殿下時,殿下就已經死了,人們這兩年所識得的王世子,不過是附著在屍身上的一縷魂。這個說法後來被王府的一名吳姓大夫佐證,據聞他這大半年來為殿下診脈,殿下的脈象一直時有時無,最後幾日,身上竟長出了屍斑。

流言一傳十,十傳百,再思及程昶的天人之姿,以及此前兩回離奇失蹤離奇生還,金陵中人一忽兒猜測王世子殿下是自九天下凡,懲惡揚善的菩薩,一忽兒又猜測他是自黃泉而來,報仇雪恨的厲鬼。

到底是仙是妖,最後也沒個定論,直到今上一道聖詔下來,說王世子只是卸下負累,雲遊去了,這才堵了悠悠眾口。

秋涼一霎風雨,國祚易主,年號將於第二年元月改為望安。天下大局已定,陵王的案子也於半月前審結,涉案之人譬如裴銘、羅復尤、張嶽等人,因犯通敵謀反等罪,已在仲夏時斬首示眾。然而新帝仁德,並沒有過多地株連這些罪人的家人,只是將他們遣離金陵。此外,裴府裴闌因大義滅親,閉門思過一月後,重回樞密院當值。

新帝隨後整改禁軍,召故太子程旸的一等侍衛寧桓為貼身侍衛,將殿前司、皇城司、翊衛司轄下八十萬禁軍縮減為六十萬,多出來的二十萬人分去天下兵馬所需之處,其中七萬歸了新的忠勇軍。

自此,忠勇侯府的冤屈真正得以昭雪,新帝重用雲洛,再度把鎮守塞北的重任交給他。

塞北苦寒,一入冬便大雪封路,眼下已值七月末,雲洛一行人再不能耽擱,是時應當起行了。

這日清早,天還未透亮,只聽綏宮宮門的小角門“吱嘎”一聲,一名身披墨藍鬥篷,眉清目秀的人提著風燈出得宮來。

守宮的侍衛長迎上去道:“田大人,您這是外出辦差?”

田泗點了點頭:“是。”

田澤繼位後,並沒有給田泗指差事,宮裏的掌筆內侍仍是吳峁和他的小徒弟,但貼身伺候的,只田泗一人。

宮中人一開始稱呼田泗為公公,後來聽說他實際上是當今聖上的義兄,從前還跟著雲麾將軍做過校尉,不敢再喊公公,都尊稱一聲大人了。

田大人要出宮,還能去哪裏?

侍衛長連忙命人備好馬車,吩咐道:“送田大人去忠勇侯府。”

新忠勇軍明早就要啟程,陛下是以召雲洛等人於今日晚上進宮用膳,宮門侍衛原想著等正午過後,在宮門口列陣來迎,沒想到這才一大早,田大人竟親自去侯府請人了——忠勇侯府的聖眷,真真是天下獨一份兒的。

田泗到了侯府,由府外閽人徑自引入正堂,對雲洛行了個禮:“侯爺。”然後說,“我、我來看看阿汀。”

“阿汀她、她怎麽樣了?”

雲洛嘆了一聲,“一個人收拾行裝呢。”

“她、她今日,真的要走?”田泗問,“不——不隨你們,去宮裏了。”

雲洛道:“隨她吧。”

沉默半晌,又說:“她放不下,能出去走走,其實也好。”

其實雲浠能如今日這般,已經很好了。

雲洛還記得程昶消失的那一日,他到處都找不到她,後來沿著綏宮往西山營的路一寸一寸地尋,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發現雲浠抱著程昶的衣袍,一個人躺在官道旁荒草從中,雙目空茫無著,淚幾乎都流幹了。

她的身旁有許多白色的灰燼,雲洛後來鏟了一些,送去太醫院驗。

太醫院的人說,是屍灰。

雲浠回到忠勇侯府後,成日躺在榻上,不吃不喝,偶爾閉眼,一聲響動就睜開,也不知道睡沒睡。

但雲洛知道她會這樣,不是棄絕生念一心尋死,雲氏一門的兒女堅韌無比,無論如何都能活下去,她只是傷心到了極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