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夜幕深重, 今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落下。

衛國公府門匾上掛起白綾,角門大開,仆婦小廝往來不絕, 哭喊聲聲聲入耳,幼安眼前一黑,一頭栽進了周津延懷中。

再醒來已是一日之後, 幼安渾身都沒有力氣,心口連帶著整個上半身都異常疼痛,眨了一下酸脹的眼睛, 迷迷糊糊中聽見周津延和徐聞在低聲商議著什麽,她偏過頭, 往被子裏埋了埋, 抽抽鼻子, 眼角冒出淚水。

等周津延過來把她抱起來的時候,她已經躲在被子裏哭得泣不成聲。

周津延想讓她別哭, 她剛犯過病,哭多了傷身, 但最終只能化作一聲嘆息,輕輕撫拍著她的後背,作無聲的安慰。

幼安唇瓣顫了顫, 即便是已經猜到了,還是不敢問出來,她抱著周津延的腰, 小聲說:“過幾日就是她生辰了。”

綰綰還沒有看到她給她繡的裙子,還沒有見到她的心上人,臨了身邊都只有侍女陪伴,要是她晚些走就好了。

她晚一步離開, 綰綰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幼安聲音顫抖,身體打著哆嗦,眼淚滴滴答答地濡濕自己的襟口。

徐聞把藥送進來。

周津延搖搖頭,讓他先出去等會兒,抱著幼安,她這個時候聽不見去勸,只能見讓她將心裏的難過都發泄出來。

自己則在一旁給她擦眼淚就夠了。

周津延拿帕子幫她擦眼淚,幼安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手裏的絹帕,這一條還是綰綰送她的。

幼安迷茫了一瞬,忍不住放聲大哭,以後再也沒有綰綰了。

周津延心臟跟著她的情緒起伏,心驚擔顫地看著她:“善善。”

幼安停了一下,隨後攀著他的脖子緊緊地抱住他,滾燙的眼淚沿著她的下巴落到他後頸上:“以後可怎麽辦啊!”

“善善你還有我,”周津延喉結滾動,低聲道,“有我陪你。”

周津延很少說軟話,若是平常,幼安定會喜滋滋地擺起尾巴,這會兒她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幼安擦幹眼淚,趴在他懷裏,喃喃地說:“吃藥吧。”

周津延托著她的面頰,看她,嚴肅地說道:“善善有什麽話,不許憋在心裏。”

幼安抿著唇,眼眶泛紅,忍著淚意。

周津延手掌的順著她的腦袋慢慢地撫摸:“善善,這不是你的錯。”

“她的侍女說,說她走時很安詳。”周津延太擔心幼安讓自己走進死胡同。

幼安怎麽會不明白如今這一切是綰綰自己的選擇,是她早就安排好了的,她淚眼朦朧地在屋裏尋找著。

大抵是心意相通,周津延起身將盒子拿過來,放到她手中。

幼安看著盒子裏東西,眉眼低落,甕聲說:“她怎麽能這麽壞。”

平日再柔軟不過的人,怎麽能下這麽狠的心。

滿滿當當一盒子的佩飾,也不知她做了多久,更不知她從什麽時候就有了去意,她竟然都沒有發覺。

幼安找到那只突兀的絡子,哽咽地說:“這是給顧將軍的嗎?”

周津延點頭,若他沒有記錯,顧錚佛珠上的絡子與這條一模一樣。

想起顧錚的模樣,周津延心中輕嘆,目光落到幼安身上,是慶幸她還平安待在他身邊。

幼安帶著淚,仰頭看周津延,朝他伸手。

周津延抱住她,聽她在耳邊說:“度度,我們會永遠永遠都在一起,對不對?”

“對。”周津延薄唇在她發頂落下溫熱的親吻,生同衾死同穴,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周津延叫徐聞把藥送進來。

“這是徐聞新制的藥方,我們試一試?”

她的身體是懸在周津延心頭的一把利劍,周津延也承認心裏是恐慌的,若他身處顧錚的遭遇……

周津延搖頭,心底蔓延寒氣,只是假設,他都不敢。

“嗯。”幼安應聲,聲音依舊有些許的顫抖。

“一共十二副藥,每一副藥吃滿一個月,娘娘別嫌麻煩。”徐聞溫聲說。

幼安無力地靠著周津延,吃他喂到唇邊的柿子餅,輕點頭。

徐聞看周津延:“你多注意。”

周津延頷首,讓人送他出去。

時局動蕩,衛國公府的四夫人病逝的消息傳出來,就像是往湖裏投入一顆石子,驚起微微波瀾,很快便平息。

除了在乎她的人,耿耿於懷,心裏的余波久久不能平靜之外,已沒有人在關注。

幼安將裙子上的最後一只兔子繡完,眼淚啪嗒落下,幼安看著在裙擺上暈開的水跡,愣了一下,飛快地伸手使勁兒地擦拭。

擦了半天,怎麽都擦不去,幼安肩膀微塌,轉頭看著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偶爾還能聽到一絲遠處傳來地嬉笑聲。

好像每個人都能過得很好。

等嚴冬過去,春日來臨,因寒氣凋零的萬物,都會恢復生機,除了綰綰。

幼安垂頭,有些喪氣,還有些想哭,心裏空落落的,她輕聲說:“綰綰,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