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幕(第2/3頁)

“老爺子修復過木梵鐘,聞名天下。我作為他的師承弟子,是破招入內。”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往事,勾唇一笑。握著她的手,將她手中杯盞抽走,順手擱在書桌一側。

他俯身,將沈千盞圈入懷內:“別看現在的博物院人流如織,我留京那兩年,就體會了‘一入宮門深似海’的心情。和我同期的,還有兩位工業大學自動化畢業的應屆生,招入內拜了師。一個三個月後自己走了,另一個留到現在。”

《時間》籌備期間,沈千盞托了好幾路人脈,古鐘表修復師她也不是沒想過,喬昕去接觸過幾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委婉拒絕。

在職的鐘表修復師,個個都是穩坐如山,天塌了也面不改色的老學究。

沈千盞接觸一兩次後,也怕真的打擾他們工作,索性作罷,另尋他路。

但滿世界,除了故宮博物院的文物保護機構,其余的鐘表技師無一不是走商業化路線,經由大企業培養,制表修表,與宮廷鐘表修復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學派。

想到這,沈千盞忽的醍醐灌頂。

她偏頭看著他,足足看了半分鐘,才咬牙問:“喬昕之前去聯系博物院,四處碰壁,是你提前打了招呼?”

季清和既不否認,也沒承認:“人緣好,以前的同事比較願意成人之美而已。”

沈千盞一時心情復雜。

倒沒什麽氣憤惱怒的負面情緒,就是內心五味陳雜。

《時間》從籌備、注資、選角到開機都堪稱順風順水,偶遇到困境也沒費她太多精力。就是談下季清和,其中雖波折,但她心裏明白,搞定他就是時間問題。

不料,她從一開始就踩入了季清和設下的陷阱。光她知道的,就不勝枚舉,何況還有她不知道的。要不是他今晚主動坦白,沈千盞到死也不會知道自己的人生裏有過那麽多人為的磕絆和坎坷。

她與季清和對視良久。

想放些狠話,又顧忌這裏是他的地盤,太放肆吃虧的還是她,幹脆低頭不語,以示抗議。

季清和揣摩她的表情,猜她應當不是真的生氣,但仍是哄她:“錯了,嗯?”

“過程雖讓你費了點心,但你本意還是希望老爺子能夠來擔當《時間》的顧問。便宜了我,對你來說,並沒有損失。我曾經的同事沒我有情趣,也沒我有耐心,枯燥無趣,你不會喜歡的。”

他那句“便宜了我,對你來說,並沒有損失”勉強還算動聽,沈千盞對這件事本就無可謂無不可謂,裝裝樣子自然就過去了。

“那照片呢?”

“我有個同事叫宗遼,在我進館一年後才進來的。年紀小,不太能坐的住,經常借口去廁所,出去散心透氣。那天也巧,他被師傅訓斥,罰來幫我做古鐘清潔。他接了我的事,我難得得會清閑,帶了相機去拍景,剛走出門口,就看見你了。”

那一幕記憶深刻,即使是季清和此刻回想起來,也歷歷在目。

她那時的臉型比現在稍圓,蛾眉螓首,明眸皓齒,被身後的梅樹襯得膚白勝雪,迎風而立,像畫中仙,提燈映畫,將他枯燥的世界瞬間灑滿螢輝,熠然發亮。

沈千盞又問:“動心了?”

季清和輕哂,曲指輕彈她的額頭:“萍水相逢,我哪這麽容易動心?”

他說了半句,也藏了半句,這後半句是——雖是萍水相逢,她卻如一抹鮮亮的色彩,驚艷了他寡淡無味的漫長歲月。

季清和在京兩年,第三年開春之際,孟女士不願意他將時間都耗在古鐘表修復上。送他去瑞士的鐘表學校進修,從最基礎的工具使用學起,漫長的兩年後,他順利畢業,進入了不終歲鐘表分部,修表、制表。

鐘表與古鐘不同。前者學習的內容從車床制作鐘表內部零件到制作整個擺輪遊絲系統,煩瑣的工序內還包含了清洗,給擺軸齒輪加油,除了學習制表、維修鐘表外還兼顧了各項專業理論考試。

後者針對文物,即使季清和師承季老先生,破格再破格,半年內也不能接觸文物。他入行初,和所有學生一樣,從使用鑷子開始,拆卸組裝鐘表,練載尖補輪的基礎功夫。半年後,他破例可以修復古鐘,每一道工序都要經過拍照記錄、制定修復方案、拆解鐘表檢查病灶的順序,步步維艱。①

兩者皆為鐘表修復,同宗同門,卻又不完全相同。

古鐘修復往往會對一個零件打磨半天,需要極強的耐心,也需要十足的心靜。季清和工作忙碌,以至於後來很漫長的一段時光裏很少再有時間沉浸在他所熱愛的古鐘表修復中。

而當年在京兩年,鐘表館修復古鐘的照片及手寫維修記錄全歸档在冊,能記錄他最純澈時光的,只有這張照片。

熱愛難敵歲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