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與君離別後,何日君再來(第2/14頁)

我出生時,臍帶沒紮好,無法排便,醫生無計可施,姥姥和媽都準備放棄我了。爸聽說了個偏方,用沾著香油的鹹菜條,刺激肛門。他幾天都沒合眼,一直重復做這個工作,結果我噴了他一身黑屎。

爸每天出班的時候,要偷偷走,要是被我看見,我“爸呀爸呀”地不讓他走,他沒辦法,只好把我放在車上,一直哄到我睡著,再把我抱回屋裏。

我在學校跟區長的兒子打架,學校護著對方,爸直接跟校長打了起來。校長罵龍生龍鳳生鳳,你一個司機的孩子,永遠沒出息。爸領著我回家的時候,我哭著跟爸說我會有出息。

然而我沒有。我沒出息到讓爸把命給搭進去了,我永遠沒有機會去補償,我的余生都將浸在恨意之中,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是爸的女兒,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我,爸會好好活著。可人究竟為什麽要活著?摸爬滾打、含辛茹苦地過一輩子,就為了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被推進一個冰冷的爐子裏付之一炬嗎?

媽越來越絕望的哭聲鉆進我的耳朵裏,一下一下刺著我的耳膜。我聽見小松子夾著哭腔勸我媽節哀,我的心狠狠地揪成了一團。我咬住了舌頭,拼命抵抗即將洶湧而來的崩潰感。我突然意識到,爸走了,我就是這個家的主心骨。誰都可以倒下去,只有我不能。我必須要扛起一切,好好照顧我媽,我要替他活下去。這就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死亡的意義。

我擡起頭,看到高大的煙囪裏緩慢飄出一股股煙,我知道,那是爸。世界上唯一一個覺得我瘦、覺得我漂亮、把我視為瑰寶的人,就這樣不在了。

我在原地蹲了很久,一個工作人員急匆匆跑過來告訴我,門口那邊還在鬧。我扶著樹站起來,跟他趕過去。

郝澤宇正跟火葬場的人撕扯成一團。老牛死命地攔著他,看我過來,趕緊喊:“你可算來了!快點兒的,這小子瘋了!”

我走上前,幹脆利落地揚手給了郝澤宇一巴掌,“鬧什麽!我爸還在裏面呢,剛燒成灰!”

他像是被打蒙了,瞬間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在一旁冷眼看著,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滿臉的嫌惡和不耐煩。

郝澤宇緩緩開口:“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注意到有人沖著我們的方向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神色裏顯露出一點驚疑。

於是我說:“咱們先換個地方,我再告訴你我想幹什麽。”

走向郝澤宇的保姆車時,悲哀一股腦兒沖上我的眼睛。在這個時候我還為他著想,怕他被人拍到,明天上新聞。我可真愛他。

我們倆和老牛一起進了車裏。我煩躁地摸著身上所有的兜,沒帶煙。郝澤宇好像知道我想幹什麽,遞給我一根,我連忙接過來點上,像是癮君子發毒癮一樣,尼古丁讓我鎮定了下來,鎮定得我萬念俱灰。

郝澤宇也點了一根煙,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好像誰先開口,誰就背負著即將到來的離別的罪惡。

我細細端詳著他,他越來越好看了,憔悴也不能掩蓋他身上的光芒。我伸出手,輕輕摸著他的臉,摸著我那一巴掌落下去的地方。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老牛說,“你們說話啊。”

我努力壓著聲音的顫抖:“你能不能,不做明星了?咱們錢也賺夠了,我陪你回哈爾濱,啊,你們東北人不都喜歡三亞嗎,咱們去三亞,不行咱們出國,找個誰都不會阻止咱們倆在一起的地方,行嗎?”

他的手突然握緊了,頓了幾秒,把我的手從他臉上拿開,看向我的眼神那麽委屈,“你真的愛我嗎?你確定你愛我嗎?”

我啞然失笑。

他依然盯著我,仿佛我的模樣變了,他在用力找尋曾經熟悉的痕跡,“福子,你不知道我想幹什麽嗎?如果我不做這個,我還能幹什麽?你就不為我想想嗎?”

“我為你想過了,真的,我一直在為你想,可現在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慢慢抽出我的手,“郝澤宇,現在我徹底為你著想,咱們分手吧。”

他的臉色忽然一變,“你開什麽玩笑?你怎麽了?你不見我,也不讓我陪著你。我明白,你爸死了,你難受,我也很難過,可福子,這不是我的錯啊。”

我搖搖頭:“跟你沒關系,我爸死了,這才多大點事兒?可這點事兒,我自己已經扛不過去了。現實世界沒有還珠格格遇到五阿哥,還珠格格還得是小燕子趙薇,如果她是一頭豬,連動畫片都拍不了。”我忽然笑了,像是受到觀眾鼓舞的十八線脫口秀藝人,繼續侃侃而談——談的全是我破碎的心。“但我只是胖福子,我拼了命瘦成這樣,縱觀演藝圈,也沒有任何女演員能演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