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十四   碧紗櫥外

水榭旁邊燈光大亮,照在岸邊遊船碼頭之上。碧紗櫥旁邊的椅子上,齊騰一動不動地垂首坐在那裏,全身軟癱無力。在他的心口上,一個血洞尚在汩汩流血……

成都府四位捕快連夜進來,對當時在場的人搜身,包括禹宣在內。

他默然將自己的外衣脫掉,讓他們搜身。只是他的神態中帶著隱忍抑郁,強自壓抑著不快。

王蘊在他身後,十分爽快地站起示意捕快們來搜他的身。等搜完無誤之後,他才對禹宣笑道:“被人懷疑這種事,可夠令人郁悶的,不是嗎?”

禹宣與他並不熟悉,因此也不接話,只看了他一眼。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是嗎?”他又慢悠悠地說。

禹宣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指自己當初將黃梓瑕的情信上呈給節度使範應錫,致使黃梓瑕被認為毒殺全家的兇手,亡命天涯。

他默然轉頭,看向黃梓瑕。

她正站在夔王的身後,而夔王回過頭,正向她說著什麽。場面混亂,四下嘈雜,她一時沒聽清楚,於是他俯下身,貼近她又說了一遍。

那張總是冰冷的面容上,是難得一見的和煦神情,而他在說話時,那雙始終定在她身上的眼眸中,掩飾不住的溫柔幾乎要流瀉出來。

禹宣神情一黯,但隨即又轉過眼看他,聲音低若不聞,卻剛好讓他聽見:“她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呢?與她有一紙婚約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話清清淡淡,卻讓身為黃梓瑕未婚夫的王蘊的心口,猛然一抽。

但他素來涵養極佳,終究還是抑制住了心頭的那陣火焰,只朝著禹宣微微一笑,說:“是啊,只是我也不知,究竟是有個名分比較好,還是無名無分來歷不明的好,你覺得呢?”

禹宣冷冷轉開自己的面容,再不說話。

在場諸多人都被搜過了身,一無所獲。

“捕頭,有……有個發現……”有個捕快跑過來,湊到周子秦耳邊,吞吞吐吐不敢說。

周子秦趕緊揪住他的耳朵:“快說快說!到現在還有什麽不好說的,你要急死我啊?”

“是……是範少爺的衣服下擺上……”他低聲說。

周子秦三步並作兩步,趕緊沖到範元龍身邊。這倒黴家夥剛剛中途被禹宣拉走,趴在灌木叢邊就吐了,吐就吐吧,還直接倒地就睡著了,現在被人拉起來,正蹲在那兒喝醒酒湯,滿身是塵土和嘔吐物,一片狼藉。

周子秦也顧不上臟了,蹲下來拉住他的衣服下擺一看,兩抹新鮮血跡。

範元龍扯著衣服下擺,還在嘟囔:“撩我衣服看什麽看?我也是男人,好看嗎……”

範應錫一看不對勁,過來先把範元龍揪了起來,又氣又急:“小王八蛋,你衣襟下擺這是什麽?”

範元龍含糊地說:“這不……臟東西嗎?”

“臟東西?你再看看!”他暴怒道。

周庠趕緊出來做好人,另替自己兒子轉移仇恨:“範將軍,事情未明,看令公子的模樣,也還在酒醉糊塗中,你別嚇到他啊,等下我們慢慢問,將軍您看可以嗎?”

範應錫氣急敗壞,松開兒子那又臟又臭的衣襟,狠狠地將他推倒在地:“小畜生!到底喝醉酒幹了什麽?你這是要死啊!”

李舒白卻在旁說道:“也未必見得就是令公子。畢竟,天底下哪有殺了人之後將兇器在自己身上擦幹凈,然後又丟掉的兇手?”

範應錫如釋重負,趕緊對李舒白躬身行禮道:“王爺說得是,末將真是氣糊塗了!”

周庠也趕緊吩咐周子秦:“好好查探!務必要盡快查出真兇,看誰敢冤枉範公子!”

周子秦唯唯諾諾地應了,黃梓瑕與他一起蹲下去,研究了一下範元龍身上那塊血跡。

血跡剛剛幹涸,還是鮮紅色的,痕跡呈長條形,兩條並不平行。顯然是兇手殺人之後,抓起範元龍的衣服下擺,將滿是鮮血的兇器在上面擦拭,一正一反,所以留下了兩條。

一直哆哆嗦嗦縮在一邊的周紫燕,此時指著黃梓瑕叫出來:“還有那個公公,不是還沒搜過身嗎?”

周庠立即喝道:“胡鬧!楊公公是天下聞名的神探,在長安屢破奇案,又是王爺身邊人,豈會有作案嫌疑?”

黃梓瑕看著負責搜身的那幾個捕快,頗覺尷尬。這一招是她和周子秦提出的,雖知兇器還在兇手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是必由的例行公事,誰想此時卻臨到了自己頭上。

周子秦還在查看齊騰的屍體,那雙手正在傷口摸索著查看推斷兇器特征,聽到他們說的,便趕緊站了起來,舉著自己那雙血淋淋的雙手,說:“我來搜我來搜!我還從未搜過宦官的身呢,我得研究一下崇古的身姿為什麽總覺得比別人優美些,他的骨骼肯定和別人不一樣!所以誰都別跟我搶啊!誰搶我跟誰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