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正家(第2/3頁)

今上蹙眉不悅:“跟他說,早朝已罷,諫官非時不得入對,有事等明日殿上再議。”

內侍道:“臣已說過,但他不肯離去,堅持說此事不能拖,一定要今日面君進言。”

今上問:“他將議何事?”

內侍偷眼看了看我,輕聲道:“他說,是官家讓梁先生回兗國公主宅,依舊勾當的事。”

內侍話音未落,便聽司馬光在殿外高聲道:“臣司馬光有要事面君,懇請皇帝陛下賜對!”稍待須臾,不見今上答復,他又再重復,反復說的都是這句。

今上撫額,似頭疼不已。司馬光繼續不停歇地請求,一聲高過一聲。終於,今上朝我指指一側帷幔,示意我回避到其後,然後對內侍說:“宣他進來。”

司馬光闊步入內,行禮如儀,然後開門見山地提起了我的事:“臣先曾上言,說前管勾兗國公主宅內臣梁懷吉過惡至大,乞不召還,但未蒙陛下允納。不想今日臣等竟然聽說陛下傳宣入內內侍省都知及押班,令梁懷吉赴公主宅,依舊勾當。消息傳出,外議喧嘩,無不駭異。”

今上苦笑道:“你們倒似長了順風耳,消息十分靈通。”

司馬光躬身道:“關心陛下家國之事,是臣等本分,臣等不敢懈怠。”

高舉朝笏,他開始引經據典地勸說皇帝:“臣聽說,太宗皇帝時,做兗王宮翊善的是姚坦,但凡兗王有過失,姚坦必進諫言,請兗王改正。兗王及左右侍從因此都很忌憚他。後來,那些侍從教唆兗王謊稱有疾,踰月不朝見君父。太宗很擔憂,便召兗王乳母入宮,問兗王起居狀。乳母說:‘大王本來沒病,只是姚坦管束太嚴,大王舉動不得自由,所以郁郁成疾。’太宗聽後大怒,說:‘朕選端士為兗王僚屬,是欲教他為善。而今他既不能納用規諫,又詐疾欲朕逐去正人義士以求自便,朕豈能縱容他!兗王年少,想不出這種詭計,一定是你們教他的。’於是太宗命人把兗王乳母拖到後園打了數十杖,又召來姚坦,好言慰勉。太宗如此做,難道是不愛其子麽?正是因為愛重其子,才要嚴厲待他,納之於善。若縱其所欲,不忍譴責,其實無異於害了他。如今兗國公主受內臣離間,與駙馬不諧,陛下宜效法太宗,訓導公主,嚴懲罪臣,方能使公主自知悔悟,安諧其家。”

今上道:“兗王是太宗之子,若行為不端,可能妨礙國家社稷,自然應當嚴加訓導。而公主雖是朕之愛女,卻也不過是一介女流,縱有過失,亦不過是小女兒心性所至,不算什麽大事,朕私下自會加以規誡。卿以親王之事作比,未免失當。”

“無論親王公主,皆為天子之子,一舉一動都為天下人矚目,他們的行為將來都是要寫進國史,為後人觀瞻的!”司馬光反駁道,很快地,他又想起了另一個例子,“齊國獻穆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之女,真宗皇帝之妹,陛下之姑,於天下可謂至貴矣。然而獻穆公主仁孝謙恭,有如寒族,奉駙馬李氏宗親也備盡婦道,愛重其夫,無妬忌之行。至今天下人提起有婦德者,莫不以獻穆公主為首。獻穆公主不會不知其身之貴,但卻貴而不驕,所以能保其福祿,其賢名亦可流傳千古。臣竊以為,陛下教導公主,宜以太宗皇帝為法;公主事夫以禮,宜以獻穆公主為法。如此,陛下良好家風必將流於四方,而陛下與公主之美譽亦會傳於後世。而今陛下曲徇公主之意,不以禮法約束,以致其無所畏憚,觸情任性,甚至動輒以性命要挾君父,又憎賤其夫,不執婦道。若陛下一味縱容,將何以在國中推行仁孝禮義之風,作後世表率?”

他慷慨激昂地說完這一番話,今上仍默然不語,於是司馬光上前數步,在今上近處下拜,又嚴肅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國君與尋常人不同,行事將為天下典範,故家道尚嚴,不可專用恩治。臣伏望陛下斥逐梁懷吉,讓他復歸以前貶竄之處。若公主左右之人欲使陛下召還梁懷吉,那便是想教導公主為不善,也應悉數治罪,全放逐出去,而別擇柔和謹慎者以補其缺。”

今上仍以一貫拖延的套話應之:“卿的意思,朕已很明白了,所言之事,朕必會三思。卿請先回去,我們明日殿上再議。”

司馬光卻並不松口,秉笏再拜,一定要今上立即作決定:“陛下,臣聞重新任命梁懷吉做公主宅勾當內臣,是今日的事。陛下若肯納臣忠諫,應趁此刻敕令未發之際,召回入內內侍省都知和押班,收回任命的口諭,否則聖旨一旦頒布,勢必激起朝廷內外更多議論,屆時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場廷諍。”

今上不懌,語氣帶了幾分火氣:“為朕家中這點小事就上殿廷諍,豈非小題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