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7頁)

“但事實上,這些船員是經過挑選的:一方面因為他們的忠誠,另一方面也因為即使他們真的逃跑,也無關緊要。首先,他們幾乎全是城中出生的,劫持來的人能拿到通行證非常罕見。像你我這樣,根本沒有希望登上此類船只。我們大多數人都只能在艦隊城裏度過余生。

“但是,真要命,想想被抓的都是什麽人吧,貝莉絲。有水手,沒錯,還有‘敵對’的海盜,少數商人。但艦隊城遇到的船——你以為全會被劫嗎?大多數被劫船只……呃,都跟‘女舞神號’類似。販奴船。裁滿改造人的殖民船。囚船。戰俘船。

“‘女舞神號’上的改造人大多早就明白,他們絕不可能回家。二十年,在我看來,那等於是無期徒刑,也相當於死刑,他們知道的。如今到了這裏,有工作,有錢,有尊嚴……他們會接受是很奇怪的事嗎?據我所知,‘女舞神號’上只有七個改造人被認為有抵觸意向,而其中兩人本來就患有精神分裂症。”

真見鬼,你是怎麽知道的,貝莉絲心想,嘉罷在上,你是怎麽知道的?

“像你我這樣的呢?”約翰尼斯繼續說,“我們所有人……我們都知道,要離開家鄉——離開新科羅布森——最起碼五年,甚至可能更久。看看我們這群烏合之眾吧。依我說,其他乘客當中極少人會跟新科羅布森有著無法斬斷的聯系。沒錯,來到此處,人們惴惴不安,有驚詫,有困惑,也有擔憂。但他們並不氣餒。移民新艾斯培林不也是出於對‘新生活’的承諾嗎?那不正是我們大多數人所尋求的嗎?”

大多數人,也許吧,貝莉絲心想。但並非全部。他們若是覺得我們對此地很滿意,所以放任我們自由,那就只有天知道他們判斷有誤了——我也知道。

“我懷疑,”約翰尼斯輕聲說,“他們不至於那麽天真,任由我們隨便亂逛。他們要沒有小心留意著我們才怪。我猜一定有人監視。但我們又能怎樣呢?這是一座城市,不是可以隨意驅使、隨意破壞的小皮艇。

“真正成問題的只有船員。許多人都有家庭在等著他們。這些才是有可能拒絕把這裏當作新家的人。”

只有船員嗎?貝莉絲心想,她的喉嚨裏感覺很不是滋味。

“那他們會被如何對待?跟船長一樣?”她用陰沉的嗓音說道,“跟肯伯舜一樣?”

約翰尼斯楞了一下。“我……我聽說……只有每艘船的船長和大副才會被……他們面臨的損失太大,與母港的聯系又特別密切……”

他臉上帶著討好與抱歉的意思。貝莉絲感覺到一種逐漸增強的疏離感,她意識到,沒人能與自己為伴。

今晚她來到此處,本想與約翰尼斯談論新科羅布森,以為他會同樣悶悶不樂,好讓她揭開心中流血的瘡疤,討論那些苦苦思念的人與街道。

沒準還能提出幾周來一直在她腦中打轉的話題:逃離。

但約翰尼斯適應了新環境。他的話帶著小心翼翼的中立口吻,仿佛只不過是在說些新聞報道。但他試圖向這座城市的統治者妥協。他在艦隊城發現了某種價值,讓他作出在此安家的打算。

他們是如何辦到的?她心想。他在做什麽工作?

“你還聽說誰了?”一陣冷寂的沉默過後,她問道。

“莫利非凱特,很遺憾,我們到達之後,他是最先辭世的人之一。”他帶著誠摯的悲哀說道。艦隊城混雜變遷的人口使得它成為無數疾病的載體。本城出生者抵抗力較強,但每一批劫持來的人剛到達時,總是遭到熱病與瘟疫的侵襲,其中一部分人無可避免地死去。“我聽到傳聞,那個新來的費內克先生不是在嘉水區,就是在底安信區工作。梅莉奧普修女……”說著,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搖搖頭,“梅莉奧普修女……為了她自身的安全,被幽禁起來了。她也是以暴力威脅自己的生命。貝莉絲,”他壓低嗓音,“她懷了孩子。”

貝莉絲翻了個白眼。

我真聽不下去了,貝莉絲心想。她言辭甚少,只是敷衍著讓談話繼續。她感覺非常孤單。庸俗的秘密,陳腐的新聞。還有什麽?她輕蔑地想,而約翰尼斯仍在滔滔不絕地列數著乘客名單和“女舞神號”上的軍官。某個忠實可靠的水手其實是女人,為了出海而喬裝打扮?船員中存在私愛與雞奸?

今晚,約翰尼斯有一股可悲的氣息,而她以前從沒這麽想過。

“這些你都是怎麽知道的,約翰尼斯?”最後,貝莉絲小心翼翼地說,“你去了哪裏?究竟在做什麽?”

約翰尼斯清了清嗓子,久久地凝視著自己的破璃杯。

“貝莉絲……”他說道,四周瑣碎的杯盤交錯聲似乎變得非常之響,“貝莉絲……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嗎?”約翰尼斯嘆了口氣,然後擡頭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