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6頁)

那天晚上又很冷,貝莉絲緊挨著火爐坐下。

煮和吃無論如何都是必須的,這漸漸讓她感到惱火。每次她都草草了事,毫無樂趣可言,然後便坐到提爾弗萊的著作跟前繼續閱讀,繼續寫筆記。到了九點,她停下來,取出那封信。

她開始書寫。

一七七九年,德斯特月二十七日,陰郁日(然而在這裏,此類日期毫無意義。現在是6/317紀年,玳瑁季,第四分離日),“彩石號”的煙囪內。
我不停地尋找線索。剛開始看約翰尼斯的書時,我總是胡亂翻闊,隨意瀏覽,盡量將片段湊到一起,等待靈感的出現。但我意識到,這樣無法取得進展。
約翰尼斯告訴我,他的著作是這座城市背後的推動力量之一。他不願描述自己所參與的計劃,但它對艦隊城非常重要,為此他們甚至鋌而走險,公然打劫巴斯-萊格最強大的勢力。該計劃的實質一定就藏在他的這些書裏。畢竟其中有一本使得疤臉情侶一心想要招攬他。但我根本無從判斷,哪一部才是他口中秘密計劃的“必備讀物”。
因此,我正在逐一細讀,從引言開始直到索引,搜集點點滴滴的信息,試圖體會其中的構思。
當然,我不是科學家,從未讀過這類書籍,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對我來說不知所謂。
“髖臼是指髖骨外側,髂骨與坐骨接合處的凹穴。”
這些句子,我讀起來就像是詩作:髂骨,坐骨,髖骨,外楔骨與脛骨峰,血小板與凝血酶,瘢痕瘤,脫離痕。
迄今為止,我最不喜歡的是《薩度拉解剖構造》。約翰尼斯曾經被一頭薩度拉幼獸弄傷,那一定是在他為寫這本書進行研究的時候。我能想象那頭野獸在籠子裏來回踱步,由於吸入了麻藥,感覺漸漸不支,於是揮抓突襲。然後它死了,轉化成一本冷冰冰的書,枯燥地羅列出一串骨頭、血管和肌肉的名稱,在此過程中,薩度拉的皮被剝去,約翰尼斯的熱情也逐漸消退。
我最喜歡的書有點兒出乎意料。我本以為像《巨獸學》和《異位面生物》這類結合了哲學與動物學的書籍也許會感覺更親切一點兒。但我發現那些深奧的剖析雖然有趣,卻很費解。
事實上,我讀得最仔細,又感覺可以理解的是“鐵海灣潮池生物的捕食行為》,它讓我相當著迷。
書中的描述錯綜復雜,環環相扣,充滿野性與機變。我仿佛親眼目睹這一切。魔鬼蟹,沙蠶。海蝸牛殘忍地在貝殼上鉆出小孔。饑餓的海星堅忍而緩慢地掰開扇貝。水珠海葵倏然伸出觸手,吞食小魚。
約翰尼斯為我展現出一幅生動的海洋微縮景觀,無情的潮水中,到處是貝殼碎屑和海膽。
但它無法讓我知曉這座城市的計劃。要了解艦隊城統治者的腦袋裏在想什麽,我就必須更加深入地發掘。我要繼續讀這些書,它們是唯一的線索。我想了解艦隊城,但並不是為了愉快地生活在生銹的煙囪裏。我得知道我們要去哪裏,原因何在。這樣才有可能離開。

貝莉絲的門口突然響起敲擊聲。她緊張地擡起頭。已經快十一點了。

她緩緩站起身,沿著圓屋中央狹窄的螺旋扶梯走下去。艦隊城裏只有約翰尼斯知道她的住處,而那次去餐館之後,她再也沒跟他說過話。

貝莉絲一邊緩慢地朝門口走,一邊等待,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他是來道歉嗎?還是又來朝她泄憤?她難道還會想見他,重新開啟友誼的大門?

她意識到,自己仍然生他的氣,也仍然略帶愧意。

敲門聲響了第三遍,貝莉絲板著臉走向前去,打算聽完他的陳詞之後便請他離開。但她打開門後卻愣住了,驚訝得張大了嘴,原本準備好的簡短勸辭也隨著呼吸悄然流逝。

寒冷的空氣中,賽拉斯·費內克站在門口,機警地擡頭望著她。

他們喝著費內克帶來的紅酒,在沉默中小坐了片刻。

“你過得還不錯,科德萬小姐,”他最後說道,並贊賞地打量著這間破舊的圓柱形金屬房屋,“我們這群新來的當中,許多人的住處都比這裏差遠了。”她揚起一條眉毛,但他再次點頭。“我保證,這是實話。你從沒見過嗎?”

她當然沒見過。

“你住哪裏?”她問道。

“靠近底安信區,”他說,“在一艘快帆船底部。沒有窗。”他聳聳肩。“這些是你的?”他指了指床上的書。

“不,”她一邊說,一邊迅速把它們收擡起來,“他們只讓我留著筆記本。就連我自己寫的書都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