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頁)

他已經讀完《勇敢的雞蛋》。第一遍花了好幾個小時。後來,他一次次地重復,盡可能加快速度,有看不懂的詞就抄下來,然後大聲而緩慢地依照字母拼讀,直到語義從孤立的符號中漸漸浮現。

剛開始讀的時候很困難,也很別扭,但這一過程逐漸變得容易起來。他不斷地重讀,速度越來越快,雖然他對這則故事並不感興趣,但語義自書頁中不斷湧現,就像從字母背後逃逸出來似的,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他求之若渴。如此強烈而震撼的感受,使得他有點暈眩,有點反胃。他也將識字的技藝套用到別處。

他的周圍布滿文字:窗外的商業街道,圖書館的裏裏外外,以及整個城市中,各種標牌隨處可見,就好像遍布家鄉新科羅布森的黃銅銘板。這是一種沉默的喧囂。他知道,從此以後,他對這些文字再也不可能視而不見。

謝克爾讀完《勇敢的雞蛋》後,心中充滿激憤。

怎麽就沒人告訴過我?他怒火中燒。究竟是什麽鬼東西阻礙我識字?

貝莉絲的小辦公室在閱覽室旁邊,謝克爾進來找她時,舉止神情令她感到驚異。

費內克前晚的造訪令她非常疲倦,但她強打起精神,詢問謝克爾的閱讀進展。她在驚訝中意識到,他的回答充滿熱切,而那股勁頭竟也使她頗為動容。

“安捷文怎樣了?”她問道,謝克爾欲言又止。貝莉絲望著他。

她原以為他又會充滿少年意氣地誇誇其談,自吹自擂,但謝克爾的情緒明顯被某種陌生的感受抑制住了。她突然對他產生了一股出乎意料的好感。

“我有點擔心坦納,”他緩緩地說,“他是我最好的哥們,我想他感覺有點兒……受冷落。要知道,我不想惹他生氣。他是我最好的哥們。”他開始描述這個叫坦納·賽克的朋友,並羞怯地向她坦白他和安捷文的關系。

她心中暗自微笑——這是成年人的策略,而他把握得很好。

他向她描述他倆在工廠船上共有的家,還有坦納在水下隱約見到的大家夥。房間裏堆著一些盒子和書本,他開始念那上面的文字。他大聲誦讀,然後寫到紙片上,拆成一個個音節,每個單詞都一視同仁,用同樣的方式予以分析,不管是分詞、動詞,名詞還是專有詞。

止當他們奮力搬移一箱植物學文選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進來一位老者和一名女性改造人。謝克爾吃了一驚,朝著新來的人走去。

“安捷文—”他剛一開門,那女人(她的腿被金屬機件代替,嗒嗒地滾動前進)便趕緊搖了搖頭,抱起雙臂。白發老者等待著安捷文和謝克爾的無聲交流得以結束。貝莉絲警惕地望著他,然後她意識到,這就是當初迎接約翰尼斯的人,丁丁那布倫。

他年紀雖大,身板卻很結實,站姿筆直挺直,蒼老的臉上留著胡須,兩側的縷縷白發披落下肩頭,就像是移植上去的一樣,與其年輕的身軀很不相稱。他將視線轉向貝莉絲。

“謝克爾,”貝莉絲平靜地說,“能請你離開一下嗎?”但丁丁那布倫打斷了她。

“不需要。”他說。他的聲音冷靜淡然,充滿尊嚴與憂郁。他切換至流利但帶有口音的拉賈莫語。“你是新科羅布森人,對嗎?”她沒有回應,但他點點頭,仿佛已經得到答案,“有件事我要告知所有圖書館員——尤其是像你這樣為新書分類的人。”

關於我,你知道些什麽?貝莉絲謹慎地想。約翰尼斯告訴過你什麽嗎?抑或,盡管我們發生爭執,他仍在保護我?

“我這裏有……”丁丁那布倫遞出一張紙,“我這裏有一份作者清單,他們的書是我們最想找的,這些作家對我們的工作有極大幫助。我們請求你的協助。這些作者當中,有一部分我們已經擁有他們的若幹著作,但也迫切希望找出他們的其余作品。另有一部分作者,據說寫了某些特定書籍,那正是我們要搜尋的。關於他們,我們只聽說過傳聞。你可以發現,其中一人的作品在圖書目錄中有——這些我們早已知道,但對他們的其他著作,我們也很感興趣。

“這些名字有可能出現在下一批到達的書籍中。也有可能他們的著作已在圖書館中收藏了好幾個世紀,很失落於書架之間。我們已經仔細搜尋過相關書架——生物學、哲學、魔學、海洋學——但一無所獲。不過我們有可能犯錯。每次登錄未知書籍時,我們需要你小心留意,不管是新納入的書籍,還是書架背後被遺忘的作品。其中有兩人並非來自新科羅布森,年代非常久遠。”

貝莉絲接過清單,看了一眼,她以為會很長,但是在紙片中央,只有用打字機工工整整打出來的四個名字。她一個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