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5頁)

我感覺到他站在桌邊,我等了很久,希望他完成威脅之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但他沒有走。最後,我不得不勉強地轉頭望向他。
他沉默地看著我。盡管我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越來越焦慮。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話。我都忘了他的嗓音有多優美。
“那叫作愛飾。”他說。
“那些傷疤叫作愛飾。”他指向我對面的坐位,點了點頭,“我可以坐嗎?”
我能怎麽說?面對疤臉情侶的得力助手,面對他們的保鏢與殺手,面對艦隊城最危險的人物,我能說,不,我想獨處?我抿起嘴,禮貌地聳聳肩:你要坐哪裏我無權幹涉,先生。
他將扣攏的雙手按到桌子上。他講起話來優雅從容,我沒有打斷他,沒有走開,也沒有以興致闌珊的表情阻止他繼續發言。當然,一部分原因是由於我擔心自己的安全與性命——我的心臟跳得飛快。
但也因為他的演說:他的話就像是從書本裏念出來似的,每一句都精心構造,好比詩人的怍品。這是我從沒聽到過的。他凝視著我,眼睛仿佛一眨也不眨。
我被他所說的內容深深吸引住了。
“他們倆都是被迫加入的,”他說道,“我是說疤臉情侶。”我一定驚訝得張口結舌。“那是二十五年,還是三十年之前。”
“男的先加入。他原本是個的,來自碎石群島北端的漁民,終日在礁石頭與小島間撒網收線,殺魚洗魚,剝皮切片,無知而愚鈍。”他注視著我,灰色的眼睛比他的皮甲還要深黯。
“某一天,他的船劃得太遠,被風刮跑了。嘉水區的偵察船發現了他,他們劫走他的貨物,然後又討論是否要殺死這個驚惶失措、骨瘦如柴的小漁夫。最後,他被帶回城中。”
他動了動手指頭,開始輕輕揉搓自己的手。
“環境能塑造人,能毀掉人,也能使人重生,”他說,“三年後,那小夥成了嘉水區的首領。”他微微一笑。
“又過了不到三季,我們的鐵甲船截下一艘由佩裏克島駛往米爾朔克的單桅小船,其船身彎曲而華麗。船上載的似乎是一個法瓦迪索貴族家庭:丈夫、妻子與女兒,帶著扈從遷往大陸。他們的貨艙被掠奪一空。沒人關心那些乘客,因此我不清楚他們的命運。大概是被殺了,我不知道。人們所知的是,當船上的仆人被接納為公民,有一名女仆吸引了新首領的眼睛。”
他望向窗外的天空。
“確人在‘雄偉東風號’的甲板上目睹了那次會議,”他平靜地說,“他們說她身姿挺拔,見到首領時,面帶狡黠的微笑——既不是阿諛奉承,也不是驚慌失措,而是仿佛對眼前的一切很滿意似的。
“在碎石群島北部,女性的境遇並不妙,”他說,“每座島嶼都有各自的習俗與律法,其中有些頗為令人不快。”他合攏雙手。“有的地方把女人的嘴縫起來,”他凝視著我說道,我望向他的眼睛:這不是為了恐嚇你,“或者割掉她們身上的器官。或者把她們綁在屋子裏侍奉男人。我們頭領出生的島上還不至於如此殘忍,然而……其他文化中的某些特質,在他們那裏演變得更為誇張。在新科羅布森,女性被神聖化。那是帶著崇敬面具的蔑視。你明白的,我敢肯定。你在出版書籍時署名B. 科德萬。我敢肯定,你是明白的。”
我承認,這令我很震驚。他竟如此了解我,知道我為何要耍這麽一個無傷大雅的小伎倆以混淆視聽。
“在頭領生活的島上,男人出海時,妻子和情人被留在岸上,但無論多少傳統與習俗都無法箍緊她們的雙腿。若是一個男人熱切地愛上一個女人——至少他如此說,或如此想——到了要離開時,他會感覺很不舒坦。因為他親身體驗過,她的魅力有多強烈。畢竟他自己已經折服,因此他必須將其削弱。
“在頭領生活的島上,當男人對女人的愛意達到一定程度,便會劃花女人的臉……”我們紋絲不動地對視著,“他要給她刻上印記,表明她歸自己所有,就好比在木頭上做記號。而且,對她施以一定程度的破壞之後,就沒人會再要她。
“這些傷疤就叫愛飾。
“不知是出於愛,出於欲望,還是某些混合的情感,頭領一下子被迷住了。他開始追求這個新來的女子,並憑借其歷練而來的果斷與強悍,很怏便將她據為己有。眾人一致認為,她接納了他的關愛,並紿予回報,成為他的情人。終於有一天,他認定她應該完全屬於自己,於是,憑著一股生硬的勇氣,他在交歡過後,掏出匕首,在她臉上劃下了印痕。”鐸爾頓了一頓,然後突然露出真誠而愉快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