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謝克爾白天空閑無事。

貝西裏奧港附近聚集著一批爭強好勝的年輕人,他們大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依靠遞送消息與物品從臨時雇主那裏討點兒零錢,謝克爾也是其中之一——他在新科羅布森就是以此為生。他那鱉腳的鹽語或許算不上流利,但仍可以被人理解。

他跟安捷文一起度過的夜晚占了一半略多。她住在丁丁那布倫的“海狸號”上,經常很晚才回到鐘架底下的臥艙中。因為丁丁那布倫總是沒完沒了地開會,跟他的同事,跟克呂艾奇·奧姆、貝莉絲和疤臉情侶,安捷文要為他提取書籍和材料,有時從圖書館,有時從船尾的秘密實驗室。當她疲憊地回到家,謝克爾便給她做夜宵,笨手笨腳地替她按摩,舒緩她的勞累。

關於恐獸計劃,安捷文並未多說什麽,但謝克爾很容易感覺到她的緊張與興奮。

其余的夜晚,他待在與坦納·賽克同住的屋子裏,他依然將此處當作自己的家。

坦納並不總是在家——跟安捷文一樣,為了那項計劃,他需要辛苦工作到很晚。但他在的時候,常常會聊起自己幹的活兒。他告訴謝克爾籠套的特殊外形,描述它在清澈的水中綿延伸展,色彩艷麗的熱帶魚穿梭於鐵環之間,植物和牡蠣已經粘附在其表面;而到了夜間,鐵鏈泛出冷冷的光亮。長時間的工作使得坦納既疲憊又愉快,他的任務包括焊接、測試、建議,等等,因此他既要當設計師和監工,又要當工人。

謝克爾保持著屋內的清潔與舒適。他要是不給安捷文做飯,就會給坦納做。

近來他受到一些困擾。

兩天前,也就是聲音日,謝克爾睡在工廠船中的舊屋子裏,午夜剛過,他便突然醒了。他坐起身,一動不動,保持著沉默。

借著窗外蒼白黯淡的燈光和星光,他打量了一圈室內的物品:桌子,椅子,水桶,餐盤,平底鍋,坦納的空床(他又工作到深夜)。即便籠罩在陰影之中,屋裏也沒有任何躲藏的地方,謝克爾看不到其他人。

但他感覺屋裏還有人。

謝克爾點亮蠟燭。沒有可疑的聲音、光亮和陰影,然而他總覺得忽然間似乎聽到或看到了什麽——這種情況反復出現,就好像記憶趕在了他前面,提醒他尚未發生的事情。

最後,他又睡了過去。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不安的感覺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但第二天黃昏時分,離上床時間還早,那種遭到侵擾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呆呆地凝神靜立,疑惑地環顧著四周。這些衣服剛才動過嗎?那本書呢?還有那些盤子?

謝克爾的注意力迅速地在各種物體間切換,視線遊移不定,瞥向屋裏東一疊、西一堆的物品,就好像看著一個人在房間裏走動,到處翻尋查找似的。他既生氣又害怕。

他想要逃跑,但對坦納的忠誠迫使他留在屋裏。他打開燈,一邊引吭高歌,一邊手忙腳亂,大張旗鼓地做飯,直到坦納回家——幸好在室外的噪音逐漸減弱,而深夜尚未來臨之際,坦納回來了。

當他向坦納提起自己古怪的直覺,坦納的反應認真而關注,這讓謝克爾既驚訝又欣慰。

他打量著狹小的房間,謹慎地喃喃低語。“現在是特殊時期,老弟。”雖然他很疲憊,但還是起身沿著謝克爾所描述的路徑在屋裏轉了一圈。他拿起經過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他一邊沉吟,一邊揉搓著下巴。

“我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出,謝克爾,”他承認道,眼神並未放松,“這是特殊時期。人們各行其是,花樣百出——到處是謊言和傳聞,天知道怎麽回事。迄今為止,那些對嘉水區和召喚計劃有意見的人還沒怎麽吭聲——他們一定會鬧起來的,我毫不懷疑。但沒準有人企圖用別的方法來搞破壞。我在這件事中算不上重要人物,謝克爾,但大家都知道我去了那座島上,又幫忙建造籠套。也許有人潛進來……我不知道……可能是搞陰謀吧,尋找對他們有利的東西。我還沒那麽笨,把項目資料留在這兒。

“人們都很緊張。一切發展得太快,就像失控了一樣。”他再次環顧四周,然後注視著謝克爾的眼睛。

“我忍不住要說,讓他們盡管來吧。假如你說的是真的,只要他們不拿走什麽東西,也不來招惹我們,那就讓他們見鬼去吧。我才不怕呢。”他綻出逞強似的笑容,謝克爾也回以微笑。

“話是這麽說,”謝克爾低聲道,“話是這麽說。”

第二天,當他告訴安捷文自己的經歷時,她的反應九乎跟坦納·賽克一模一樣。

“這裏面也許有問題,”她緩慢地說,“你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大家都很興奮,有些人則很害怕。我猜想,接下來幾個星期,我們要面對的怪事還多著呢,隱身的入侵者或許算不了什麽,親愛的。所有工廠都在為那副籠套加班加點,人們難免有些牢騷。由於缺少時間和工程師人手,別處的機器無法獲得修理,也沒有新的機件和金屬制品造出來。‘我們幾時才能看到鉆井台開采出的那許多能源派上用場?’大家都在說,‘那該死的恐獸究竟需要多少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