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6頁)

直到某一天,偶然間,他被推出巨大的迴流圈,進入自由氣流,只有天曉得飛艇將被載往何方,最後,他的視野中沒準會出現陸地。

他可以飄過山脈,拋下錨鏈,掛住一棵樹,然後逐漸降落,再次踏上地面。

搜尋地疤的計劃真有那麽糟嗎,海德裏格?

海德裏格應該算是叛徒,坦納心想。他的叛逃讓艦隊城失去了鴉巢,他欺騙了首領和友人。他太懦弱,不敢爭辯。作為一個忠於嘉水區的人,坦納知道,對這樣的逃兵,應予以譴責。然而他做不到。

稍後,他心想,祝你好運,夥計。他猶疑不決地舉起手,點點頭。我不可能不祝福你。

嘉水區的支持者們感覺海德裏格的消失仿佛是一種指責。

他的忠誠眾人皆知,他的離去,導致了更多惴惴不安的議論與懷疑,對疤臉情侶的計劃,也有更多人提出非難。

數英裏深的海底,恐獸仍在繼續前行。進入新水域之後,它的速度僅有少許減緩。

坦納·賽克在海水中遊泳,以浸潤傷痕累累的後背。最近以來,下方的潛水員和頭頂的遊泳者都不太多。他們不敢下水,害怕被捉摸不定的海流沖走,落入隱匿洋的死亡陷阱中。

坦納沒感到有什麽不對勁。他和“雜種約翰”以及人魚們來回穿梭,在斜插入海底的巨鏈之間打轉。他們很小心,快速地遊動著,以免落到城市後面,但水中似乎沒有危險。混亂只針對較大規模的對象——僅對大型侵入物起作用,比如艦船和潛水艇。連海蛟也無法繼續拖著失常的船只前進,它們已跟隨船隊遊回去,離開了隱匿洋。

如今,分散他注意力的人和物減少了,坦納感覺平靜安寧。艦隊城的大部分日常活動都已停止。

當然,農夫們依然照料著水上水下的作物和牲畜,並適時收獲。而無數小修小補和維護保養的工作仍須有人處理。城內的各種生計也無可避免地繼續運作著:面包師傅、放貸者、廚子、藥劑師,他們只要掛牌開張,就有得賺。但艦隊城是一座著眼於外部的城市,依靠劫掠與交易存活。碼頭上的工業行當,包括裝卸、清點、整修、組裝等,全都處於停滯狀態,因此,坦納每天潛水不再是工作,不再是為了修補裂痕和排除故障。他遊泳是為了自己,為了他的背,他感覺鹽水能使皮膚恢復生機。

“下來吧,阿謝。”他說。

他意識到艦隊城中散布著焦慮與懷疑的情緒,仿佛海德裏格離去時灑下的毒藥。坦納希望給謝克爾一個消解余毒的去處。

人們越來越害怕是有原因的。坦納曾聽說奇怪的傳聞。他已經聽到過三次,說是某個警衛或嘉水區工程師憑空消失了,家裏的物品原封未動(其中一則故事中,還包括吃到一半的食物)。有人說他們也逃跑了,有人宣稱那是隱匿洋的幽靈在作祟。

坦納在水中時,惶恐、危險與疑惑的感覺隨著水流消散殆盡。他想讓謝克爾也得到暫時的解脫。他說服小夥子一起遊泳。船體之間的泳池如今幾乎空無一人。作為少數敢於下水者之一,謝克爾很是興奮。船只巨大瘦長的影子在四周沉靜緩慢地移動:他們不會落到後面。謝克爾用醜陋的姿勢費力地拼命拍打著,坦納想要教他如何更有效地劃水,但他意識到,對於需要呼吸空氣的人來說,他找不到合適的方法。

謝克爾戴上沉重的泳鏡,將頭埋入水下,直到海水滲入接合並不完美的密封圈內。他和坦納凝視著魚群,那都是些從未見過的品種,色彩繽紛,長著精巧復雜的魚鰭。盡管此處更像溫帶水域,它們卻如同熱帶魚一樣古怪艷麗。它們身上伸出各種細長的附肢,就像蠍子或銀蛟魚,而它們的眼睛泛著不可思議的色澤。

當謝克爾和坦納從水中爬出時,安捷文往往已在等候,沒準還帶著啤酒之類的酒精飲料。坦納與安捷文交談時仍有些許尷尬,他倆意識到,他們之間永遠都將如此。他倆的共通之處在於謝克爾,在學習如何同時與謝克爾相處的過程中,他們建立起互相尊重的紐帶。

有點兒像一家人,坦納心想。

貝莉絲要再次找到烏瑟·鐸爾並不難。她知道,只需等在“雄偉東風號”甲板上,他最終總會現身。她身體僵直,充滿怨恨,疼痛激起了她的怒氣。她無法相信,他就這樣拋下她不管。

他看著她逐漸走近,不過並未如她擔心的那樣,帶著鄙夷的眼光。他沒有敵視,沒有興趣,沒有任何認同的跡象,只是毫無表情地瞪視著。

她挺直腰杆。她已將頭發再次紮到腦後,她知道,自己臉上那痛苦不堪的表情正逐漸消退。雖然行動仍有些僵硬,但鞭刑過去將近兩個星期之後,她已恢復不少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