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哥哥謝德在黑夜之中來找我。他身上聞起來有股火藥的氣味,當我眨眨眼睛,他就消失不見了。思緒中叫嚷起我早就知道的事實:謝德已經死了。

天亮了,一陣腳步聲和砰砰啪啪的聲音讓我驀地驚醒,在床上坐了起來。我以為會看見禁衛軍、卡爾,或是殺氣騰騰的托勒密,他們該為我昨晚幹的好事把我撕成兩半。但我只看見侍女們在換衣間那兒忙忙碌碌。她們看起來一驚一乍的比往日更甚,正不管不顧地把我的衣服往下拽。

“怎麽了?”

換衣間裏的姑娘們停住了,她們齊刷刷地向我鞠躬,手上還滿滿地拿著絲綢和亞麻。我走近了一點兒,發現她們在找的是一套皮質褲裝。“我們這是要去什麽地方嗎?”我問。

“這是命令,小姐。”其中一個侍女垂下眼簾,答道,“我們只是服從命令,其他一無所知。”

“當然,好吧,那,我去穿衣服好了。”我伸手取下最近的一套衣服,打算自己做點兒什麽,但侍女們還是搶了先。

五分鐘之後,她們為我打扮完畢。我穿著怪異的皮褲和支棱的襯衫,覺得和這相比那身訓練服要好得多,但顯然在訓練之外穿那身衣服是不“得體”的。

“盧卡斯?”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頗想看到他從哪個壁龕裏躥出來。

可是哪兒也找不到他,我只好往禮法課所在的房間走,希望能在半路上碰到他。然而他還是沒有現身,這讓我心裏升起一陣恐慌。朱利安讓他忘記昨晚發生的一切,但也許有一星半點兒漏掉了呢。或許他遭受了審訊和懲罰,因為他記不起我們強迫他做了些什麽。

不過沒過多久就有人來陪我了。梅溫出現在走廊裏,帶著愉快的微笑。

“你起得很早啊,”他湊上來,壓低聲音說道,“尤其是在度過了如此一夜之後。”

“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我極力裝出無辜的語調。

“犯人越獄了。三個人,憑空消失了。”

我一只手撫著心口,在攝像機前面做出震驚的模樣:“天哪!幾個紅血族,從我們銀血族手裏逃脫了?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啊。”

“可是事實如此。”他仍然笑著,目光卻微微黯淡下來,“當然,此事一出,處處生疑。電力故障,失效的安保系統,更不用說那些禁衛軍的記憶之中有整段的空白。”他意有所指地盯著我。

我迎著他尖銳的目光,展現出自己的不安:“你的母親……審訊了他們。”

“是的。”

“那她有沒有提到——”我小心翼翼地措辭,“提到和越獄有關的其他什麽人?比如說官員或者警衛?”

梅溫搖了搖頭:“不論是誰做的,都做得天衣無縫。我協助她進行了審訊,也引導她列出了所有有嫌疑的人。”引導。引導她避開我。我略略松了一口氣,握緊他的胳膊,對他的保護表示謝意。“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是誰幹的。另外,人們已經陸續離開此地,他們認為映輝廳不那麽安全了。”

“經過昨晚的事,他們這麽想倒也沒錯。”我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近一點兒。“你的母親對於那炸彈有何感想?”

他壓低聲音,近乎耳語:“根本沒有什麽炸彈。”什麽?“確實爆炸了,可那是個意外。一顆子彈刺穿了地上的輸氣管道,然後卡爾的烈焰擊中了它……”他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用手比畫著,“是我母親的主意,為了,呃,助我們一臂之力。”

我們不會毫無目的地大開殺戒。“她要把紅血衛隊塑造成惡魔。”

他嚴肅地點了點頭:“現在不會有人站在他們一邊了,即使紅血族也不會。”

我的血液沸騰起來。更多的謊言。她一擊即中,沒用一兵一卒,也沒用利刃烈焰。她所需要的就只是輿論。而現在,我即將被送往她所掌控的世界更深處——阿爾貢。

你再也見不到你的家人了。吉薩會長大,變成你認不出的樣子。布裏和特裏米會娶妻生子,然後忘記你。老爸會困於他的舊傷,咳喘、窒息,慢慢衰敗而亡。而他一走,老媽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梅溫任由我思緒紛雜,他看到我臉上浮現的情緒,也是若有所思。他總是允許我胡思亂想的,有時候,他的沉默要好過任何言語。

“我們還會在這兒待多久?”我問。

“今天下午出發。大部分王室成員在那之前就會離開,但我們得坐船——在這亂糟糟的時候還得顧著規矩傳統。”

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曾經坐在家裏的門廊上,遙望那些漂亮的大船順流而下,駛往首都阿爾貢。我總想著能瞥見國王,而謝德就會笑話我。當時我還沒意識到,那也是粉飾太平、耀武揚威的一種方式,就像那些角鬥場裏的比試一樣,都是為了顯示我們在這龐大世界裏的地位有多低。現在,我也將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只不過是站在對立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