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城 20(第2/5頁)

六天前有一萬六千人從喀布爾出發,他是唯一抵達目的地的人。

只是……這個說法並不完全正確。善良的老威廉·布賴登孤身一人來到賈拉拉巴德是個好故事,這個故事甚至好到在一段時間裏,給公眾意識籠上了一層陰影。然而遺憾的是,這並不完全是事實,因為還有其他的幸存者。只是與堅韌不拔的威廉·布賴登醫生相比,他們得以幸存的方法和手段不是那麽高尚。為了求生,為了活著見到下一個日出,為了再次感受妻子和孩子的親吻,為了以後能捧著酒杯開懷大笑,人是可以不擇手段的。所以,沒錯,還有其他人也熬過了那場災難性的撤軍,但並沒有人為他們的壯舉喝彩、慶賀,也沒有藝術家來歌頌他們的功績,讓這段英勇事跡能夠永垂於世。就其意義而言,“壯舉”這個詞指的是冒險和大膽無畏的舉動,那麽他們所做的事根本就算不上是什麽“壯舉”,而只是簡單純粹的求生行為。這些事情既肮臟又卑鄙,而且冷血無情,做出這樣的事情需要讓他人付出可怕的代價。

於是乎,在撤軍隊伍裏有一個名叫沃爾特·拉韋爾上校的指揮官。這個人是聖殿騎士團的成員,他並不是一個級別很高的聖殿騎士,也不是刺客兄弟會感興趣的目標,不過刺客們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在撤軍隊伍開撥離開喀布爾不久前,有一個名叫卡瓦納的下士向沃爾特·拉韋爾毛遂自薦。

“不知道能不能和您說句話,長官。”這個卡瓦納在撤軍當天早上說。

看到這個男人眼中如此嚴肅,而且——如果他不是在自欺欺人的話——還透著一絲危險的目光,拉韋爾點了點頭,他並沒有顧忌這個卡瓦納僅僅是一個下士,這兩位軍人移步來到一棵柏樹的樹蔭下面,遠遠避開了裝載馬車的仆人和隨從,馬匹在鞍囊和馱籃的重壓下奮力掙紮。確實,現在院子裏熙熙攘攘,異常地繁忙。男人們口中發出詛咒,他們在努力勞作,院子裏能聽見下達命令的聲音,女人們緊握雙手放聲哭泣,然而弗洛倫蒂亞·塞爾(2)夫人持續不斷的訓話聲卻蓋過了所有這些聲音,她是羅伯特·亨利·塞爾少將的妻子,“令人敬畏”這個詞說不定就是為了這位女士生造出來的。塞爾夫人讓所有人都毫不懷疑地相信,這場撤軍只是一次午後出遊而已,相對於英國軍隊的力量來說,這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樁,所有其他的想法都是危險的叛國思維。“哦,不要再哭了,埃米莉,別在那兒閑著,”她訓斥道,“那邊那個,你給我小心一點。那是我最好的馬德拉葡萄酒。還有你,給我留神那個瓷器,不然我在賈拉拉巴德的晚會又要遜色幾分。我已經打算在兩天後召開第一場晚會。跟賈拉拉巴德的好女士們碰面肯定熱鬧極了。”

遠在柏樹這邊,卡瓦納下士把臉轉向拉韋爾,他冷酷無情地開口道:“她是個蠢貨。”

現在其他人已經聽不見他們說話了,但盡管如此,上校還是氣得語無倫次起來,上校們動不動就會這樣。“你瘋了嗎,呵?難道你腦子裏頭那點理智一下子全都跟你告別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呵?你知道你究竟在講什麽嗎?這是——”

“我完全清楚我在和誰說話,也清楚我說的是誰,長官,”卡瓦納心平氣和地答道(天哪,這家夥還真是冷靜又膽大),“正是因為我知道我在和誰說話,所以我覺得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如果這個情況是我判斷錯了,那麽請您原諒我,我會退下繼續讓我的小隊做準備。”

他似乎準備離開了,然而拉韋爾攔住了他,他很想聽聽這個無禮的下士心裏在想什麽。“我會聽你把話說完,只是你要管好你的舌頭。”

但是卡瓦納並沒有這樣做,他已經盤算好要說出他的想法,因此他直接這樣做了。“您知道去賈拉拉巴德有多遠嗎?九十英裏。我們有一萬六千人的部隊,然而士兵不到其中四分之一,其他人都是一大群烏合之眾,都是搬運工、仆人、女人和孩子。在這些人之中幾乎找不到一個能戰鬥的人。您知道這是什麽樣的情況吧,長官?我們要在地球上最糟糕的土地穿過一英尺深的積雪行軍,氣溫非常寒冷。而阿克巴爾可汗的情況呢?他已經在山裏活動了,可汗在拜訪各個酋長,為進一步的敵對行動籠絡力量。可汗不會遵守諾言。只要我們一踏出這些大門,他就會開始把我們分割消滅。塞爾夫人覺得兩天後她就能在賈拉拉巴德召開第一場晚會。可我說如果我們能在兩周後完成撤軍,就已經非常幸運了。我們沒有武器、彈藥,食物和補給也不夠。撤軍已經完了,長官,我們也完蛋了,除非我們聯合起來,采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