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番 鳴釜 玫瑰十字偵探的憂郁

1

大河內康治苦思冥想了老半天,最後用力撇了下嘴角,說:

“我介紹個偵探給你吧。”

“偵探?”

這種糾紛找偵探,豈不是奇怪了些?正因為這麽想,我以為我聽錯了,當下反問回去。

“沒錯,偵探。”大河內以他一貫的陰郁調子重復道。

“……說到偵探,不是些……對,不都是些進行跟蹤、偷窺、品行調查、查證身份這類事情的人嗎?”

我進一步追問,結果大河內說:“不是。”

“不是征信社、調查公司那一類的。”大河內再次強調,眯起眼角飛揚的雙眼,撇下的嘴巴癟縮起來。

接著這個大肆宣揚自己是個乖僻者的家夥沉吟了一聲,將視線從我身上別開,食指叩叩敲起桌上被摸臟了的布面書籍。那是他的隨身書,不曉得是尼采還是薩特的哲學著作。

大河內瞥了封面一眼,想到什麽似的說道:

“對了,不是有一種書叫偵探小說嗎?”

“偵探小說?你是說那種以消遣為目的、描寫殺人的不正經娛樂小說嗎?”

“不一定都不正經吧。”大河內說,“姑且不論戰時國內的文壇狀況,最近偵探小說不是已經廣為人知了嗎?”

“是嗎?”

“應該是吧?不巧的是,我不讀那類小說,但許多人都稱贊它有趣呢。對了,前陣子拿下芥川獎的那個……松本某人,那個人不就寫偵探小說嗎?”

“你說松本清張嗎?我也讀了他的得獎作品《某〈小倉日記〉傳》……可是我記得裏面並沒有偵探啊?”

“這樣啊,那是我搞錯了嗎?那你知道什麽小栗還是夢野 [1]的嗎?你不讀他們的書嗎?”

“你是說江戶川亂步或大下宇陀兒 [2]那些人嗎?”我只想得到這些人。

“是啊,就是那些人寫的小說。你不讀嗎?”

“完全不讀。”

遺憾的是,我不喜歡那類小說,幾乎沒怎麽讀過。我記得的頂多只有橫溝正史的幾個極短篇,而且裏面也沒有偵探活躍,是只有捕快登場的古裝小說。這應該不叫偵探小說,而是叫捕物帖吧。搞不好我讀的根本是岡本綺堂 [3]。

我據實以告,於是大河內盤起胳臂說:“怎麽,原來你也不讀啊。”表情更加為難了。然後他硬是把話接下去:

“就算沒讀過,你也知道吧?總之,那一類小說不是都會有那種人嗎?所謂的名偵探。”

“名……偵探?你是說夏洛克·福爾摩斯那類的?”

“對對對,就是那個,作者是柯南·道爾嗎?”大河內頻頻點頭,“我要介紹給你的,就是那一類的人。”

“哦……拿著放大鏡,叼著煙鬥的那種?”

“對對對,就是那種名偵探。我來介紹給你吧。”

大河內說道,重新轉向我。

他的表情難以形容。與其說是不悅,看起來更像害羞。

大河內是個內向小生,相貌和肩膀線條與宮澤賢治 [4]十分酷似。當然,我不曾見過宮澤賢治本人,但從照片上來看,宮澤賢治應該是大河內那樣的臉孔,不過似乎只有我這麽想。他好像從來沒被人這麽說過,所以我也沒有點出來,但還是覺得很像,只有發型不一樣。大河內頭發頗長,而且發質相當粗硬,使得他的臉部輪廓顯得細長許多,才會讓印象大相徑庭吧——我如此分析。要是他也剃個一分頭,應該就與宮澤賢治惟妙惟肖了。

“你在發什麽愣?”大河內問,“我說偵探,有那麽突兀嗎?”

“呃,唔……”

那當然突兀了——我心想。

“可是大河內先生,所謂名偵探,是極盡思考推理的極限,揭穿心狠手辣的犯罪者精心設計的詭計,是正義使者吧?但現在……並不是這樣的情況啊。說起來,根本沒有任何謎團需要推理。不管怎麽樣,我早就知道這件事的歹徒,或者說加害人,是誰了。所以還是找法律專家,或是談判手腕高明的生意人之類的,比較……”

“唔唔……”大河內再次盤起胳膊沉默下去了。他看似困窘地搖頭晃腦,嘴角下垂的嘴巴從某些角度看上去也像是在笑,真不可思議。

“……他是不推理的。”一番沉思之後,大河內說道。

“不推理?那麽是只調查嗎?那樣的話,就算你說他是個名偵探,也和一般的普通偵探沒什麽兩樣了。就是因為用腦,才會被冠上名偵探這樣的稱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