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番 鳴釜 玫瑰十字偵探的憂郁(第4/54頁)

我嚴厲地這麽說,但大姐和姐夫都只是低垂著頭。從兩人筋疲力盡的表情,輕易就能看出他們一定遭遇到太多太深的委屈,但即使明白,我仍舊無法釋懷。

我們身份懸殊,莫可奈何——大姐說。

又不是封建時代,在民主主義的法治國家,容得下這種打死人不償命的蠻橫霸道之事嗎?不管是資本家還是勞工,在法律之前,應該是一律平等的。雇主和勞工之間並非主從關系,勞動與對勞動付出的報酬是等價的。兩者只是成立於契約之上,沒有任何貴賤之分。沒道理非得忍氣吞聲、默默隱忍不可。

不,這不是忍氣吞聲這種層面的事。結果當事人早苗在痛苦了將近半年之後,被逼到自殺未遂的地步。

半年……

——為什麽中間隔了半年?

此時,我終於察覺到當中的不自然。

早苗不是因為被強奸,一時沖動試圖自殺。強奸事件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都過了半年才想要自殺,這實在令人不解。

我詢問這實在是難以啟齒的問題,於是姐夫漲紅了臉,汗如雨下,勉強向我坦白了真相。

早苗懷孕了。

事件發生後的三個月,雙方持續著無益的爭論,結果大姐一家似乎放棄得到對方有誠意的回答了。只能當成被狗咬了,自認倒黴——他們真的靠著我所想的陳腐安慰——決心一家人忘了這一切,重新來過。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打官司。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發現早苗懷孕了。大姐一家再度陷入恐慌,最後早苗試圖自我了斷——這就是真相。

就算知道真相,我也無可奈何。

後來過了五個月……

上個星期,早苗生下了女嬰。

早苗說她不想打掉孩子。

這種天生掃把星生下來做什麽?這種孩子就算生下來也只會不幸——據說親人也對她說了不少這類一般人會說的、了無新意而且粗暴殘忍的意見。

可是這種情況,不管周圍再怎麽多嘴也沒用。就算是親人,畢竟不是當事人。就算拿社會觀感來壓人,也起不了半點作用。

大姐夫婦也是一樣。為人父母,他們當然也有他們的心痛和糾葛,但還是沒辦法對當事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雖是血緣相系的親子,惟獨這事,若非本人,是不可能了解的。

最痛苦的是早苗本人,而她堅持怎麽樣都不願意墮胎的話,也沒有人能再說什麽了。

我也不能說什麽,這不是我能說什麽的事。

可是……我也無法接受。

我不願意任由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看到嬰兒可愛的臉龐,看到外甥女呵護嬰兒的堅強模樣,我這樣的想法更是強烈了。

我並不是太不甘心,想要為早苗報一箭之仇,或是覺得這時代母親要獨力撫養孩子太艱難,想要替她海撈一筆養育費。

雖然無論在經濟或社會地位上,早苗都是岌岌可危,因此我也並非完全沒有這樣的念頭;但我心中萌生的,是超越了那類算計,更加……青澀的感情。

沒有染上多余色彩的純潔小生命在柔弱的母親懷中努力地求生。世上竟有人不祝福她的誕生,我想我無法容忍這樣的現實。

然後……

我一番深思之後,想起了大河內。

大河內對於婦女人權問題有著極深的造詣。

他在口譯時代接觸到麥克阿瑟提出的女性解放政策,受到啟發,離職之後似乎也一直鉆研著這個議題。雖然他沒有公開活動,但最近與婦女解放運動家、思想家等似乎也有往來。他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上,提到他最近見了哪些人、參加了哪些研究會,等等。

大河內原本就不是我能夠理解的深奧之人,而且他還在我不知不覺間成了一個婦女問題權威。那麽或許他會有什麽妙計——我就是這麽想。

前天我打電報給大河內,告知希望與他一會。我正悠哉地等著他應該不久就會回信,沒想到昨天他竟然直接打電話到我公司來說沒問題。所以我也匆匆地請了假,今天一早出門拜訪。

然後……我在這家鈑金工廠的辦公室,幾乎是單方面地坦白了幾近家醜的事情。結果這位婦女問題權威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

“我介紹個偵探給你吧。”

這也太牛頭不對馬嘴。

到底要偵探做什麽?若是介紹律師或法官這類人士還可以理解,但這件事裏,根本沒有需要偵探出馬的地方。不僅如此,他還說要介紹給我的不是普通偵探,而是三流小說中出現的名偵探。又說那個名偵探既不推理也不調查,有的只有自覺,我真搞不懂他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了。即使我大失所望,也不會有人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