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番 山颪 玫瑰十字偵探的憤慨(第3/49頁)

“其實我還沒弄好。”近藤板著臉說。

近藤是我的兒時玩伴,就住在隔壁,以畫連環畫為業。

這工作似乎非常忙碌,若不整日工作,就混不下去。

我的職業是制圖工,多少有點畫畫的天分,所以像是休半天或休假日的時候,就會被抓來幫忙做些上色之類的事。

“還沒弄好……你是說連草稿都沒有嗎?”

“別說是草稿了,連情節都沒有。”

“連……連情節都沒有?那麽就算我在這兒等,也幫不了忙,不是嗎?那你叫我來做什麽?”

“所以我才會找你來啊。告訴你,先前畫的《劍豪神谷文十郎》不受好評。《妖怪白不動之卷》是不錯,可是《血鬥悲嘆祠之卷》就不行了。十五卷就腰斬了。”

“那是你自己的錯。明明是給小孩看的連環畫,你竟然畫什麽斬殺娼妓。我記得《悲嘆祠》的時候,不是要你畫成母子戲嗎?賺人熱淚的母子戲,你畫私娼窟出來做什麽?”

劇情也是如此,近藤的畫風就像伊藤晴雨 [59]的淩虐畫或月岡芳年 [60]的殘酷畫一樣,我總是再三地勸阻他。

“我是在追求嶄新的表現。”近藤說。

“不是嶄新就好啊。”

“好東西就算是小孩子也會懂。”

“他們才不懂。”

“那是說口白的人不好。”

“他們才沒錯。你這樣搞,說口白的大叔也很困擾。你想想,眼前坐了一排臉上還掛著鼻涕的小毛孩,嘴巴裏舔著麥芽糖,看著他們天真無邪的臉,你能說什麽:‘啊啊,主公大人,請不要亂來,呀——’嗎?”

“說口白不就是他的工作嗎?”

“那才不是連環畫鋪的工作。說得愈是火辣,小孩就愈厭惡。他們會跑掉,還會哭出來,生意都甭做啦。一般的連環畫劇情要更痛快多啦,痛快!”

“我覺得很痛快啊……”近藤納悶地說,“我的確消滅了邪惡的一方啦。”

“就是壞人的設定太復雜奇怪了。你是不是講究過頭了?拘泥構圖、考證一些有的沒的,你太過頭了。這是給年幼的小朋友看的,不需要復雜的情節。這可是連環畫啊。你只要畫單純、痛快、讓人開心的勸善懲惡故事就好了。只要有武打場面,主角陷入危機,然後來個下集待續——照這樣畫,就可以永遠畫下去啦。”

“那樣我怎麽可能滿意?”近藤說,“時代劇是更深奧、更有趣的。我小時候跟著大人看歌舞伎,聽說書,完全可以理解故事啊。我為劇情感動、興奮、憤怒,覺得大快人心,所以我才成了時代劇的俘虜。不給小孩接觸這種事物的機會,小孩會變笨的。光聽士兵打仗的故事長大的小孩,會變得怎麽樣?他們會毫不懷疑地玩起打仗遊戲,不是嗎?你說的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或是滿口‘射擊!沖刺!前進!’呢。這才異常吧?老是給他們看一樣的東西,會忘了戰爭是愚蠢的,會失去這理所當然的感覺。這不是很恐怖嗎?”

“這跟你剛說的無關吧?”我說,“而且時代劇不是也滿不在乎地殺來殺去嗎?”

“意義不一樣,不要跟戰爭混為一談。悲傷、正義、虛無,時代劇裏充滿了人生中的人情世故,也有夢想。總而言之,小時候能夠見聞到多少東西,是非常重要的。畫也是一樣。不能因為是給小孩看的,就隨便亂畫一通。正因為小孩的感受性還在發展中,更應該讓他們看到真正的畫作。”

“這我是懂啦……”

近藤立志要當一個日本畫的畫家。可是在這個時代,初出茅廬的畫家當然無法靠這一行維生。

“……可是萬一你因為這樣失業,連畫都畫不成嘍?”

“我又沒有失業。”

“可是被腰斬了,不是嗎?我說你啊,不管是電影廣告牌還是報紙的版面編排,你都撐不到幾個月吧?歡天喜地說可以從早畫到晚,一卷十張兩百元的是誰?我是在勸你,沒有必要為了一些無謂的堅持,失去你的天職。連環畫流行成這樣,畫家也已經飽和了吧。而且電視播送也開始了,你可不能再這麽吊兒郎當下去了。”

“所以下一部作品攸關我的命運啊,這次畫商委托我畫偵探劇。”

“偵探劇?”

“噯,是武打戲啦。上頭交代要別出心裁的作品。大概是發生離奇不可思議的犯罪,然後由偵探兩三下加以解決的劇情……可是啊,我又不讀偵探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