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夜】 目目連(第2/11頁)

年方十九的年輕女孩對自己頂多是同情,不可能抱有好感。但川島打趣地說:“人各有所好,說不定她就愛你這味啊。”

“你剛才不是還說沒人有這種特殊癖好?”

“我是說過,但我要收回前言。我說平野兄呀,你實在太遲鈍了。你想想,平時會想去照顧房客的只有愛管閑事的老太婆吧?一個年輕姑娘若沒有好感,怎麽可能這麽服務到家?”

或許此言不虛。

但是,對平野而言其實都無所謂。管她愛上了自己還是一時想不開,平野老早就厭倦這類男女情愛之事。比起妙子,現在更重要的是……

——視線的問題。

平野一說出口,川島立刻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這種雞毛蒜皮小事才真的是一點也不重要,就算真的被看到又不會死,根本不痛不癢吧?”

“一點也不好。比方說我們遇到風吹雨打時有所感覺,至少原因很明確,所以無妨;可是明明不合理卻感覺有視線,教人怪不舒服的,難以忍受。”

“所以說你真的很膽小哪。”

川島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又說了一遍。

“我們不是常形容人‘眼神銳利’嗎?說不定眼珠子跟探照燈一樣會放出光線哪。只不過前提是真的有人偷窺你。”

“真有這種蠢事?”

“可是野獸的眼睛不是會發光嗎?”

“那是因為光線反射,不是眼睛會發光啊。就算眼睛真的會發光好了,被光射中也沒感覺吧?”

“可是以前不是有天下無雙的武士光靠眼神就能射落飛鳥嗎?”

“那是說書吧?”

“我倒是覺得聚精會神地凝視的話,說不定真能射下鳥兒。”

或許——真是如此吧。在茫茫景色之中,選擇了特定的對象聚精會神地凝視,或許視線就是因此產生的,說不定川島的想法是正確的。

但是平野終究無法相信觀察者的心情會隨著視線穿越空氣傳達到被看的對象,難道說注視者真的有可能透過視線將想法傳達給被注視者嗎?

平野不當回事地提出質疑。川島回答,沒錯。

“因為視線之中灌注了全副精神啊,不是也有人說‘熱切的眼神’嗎?我看經常在注視你的一定是那位姑娘啦。”

話題又轉回到沒興趣的男女情愛上。

平野想。

這不是能用氣這種不知是否存在、沒有實體的東西說明的。

所謂的“跡象”,追根究底,指的是空氣中細微的動態或輕微的氣味、微動的影子等難以察覺的線索,但這跟所謂的視線又有所不同。

再不然,姑且假設這兩者相同好了,

——注視者又是誰?

結果,不管川島如何拉扯,平野都表現出沒興趣的樣子,川島終於也莫可奈何。最後他雖然沒說出口,臉上卻明白地表現出“你這不懂女人心的木頭人,自己嚇自己去吧”的態度。

“平野兄,我看你是平時都悶在房間裏做細活,才會變得那麽膽小。雖說為了討生活不得已,但偶爾也得休息休息,我看我們改天找個時間去玉井 [4]逛逛好了。”

川島說完,準備起身道別。平野伸手制止。

“欸,你先別急著走嘛,雖然下酒菜吃完了,酒倒還很多。你明天休假吧?輕松一點,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沒必要趕著離開,反正你也孤家寡人,沒人等你回家。”

平野不想自己獨處。

也想找人發發牢騷。

於是川島又盤起腿坐下。

平野是個制作飾品的工匠。

簡單說,就是以制作如女兒節人偶的頭冠、中國扇的裝飾、發簪之類細膩的金屬工藝品維生。這類職業即使完全不跟人交往,也不會影響日常生活作息。因此,雖然平野並非討厭與人來往,卻自然沒什麽其他朋友。

川島是在這附近的印刷工廠工作的青年。除了住家很近以外,他跟平野幾乎沒有關聯。就連平野自己也不知道當初怎麽跟他結識的。

川島說:“你這樣很不好,太死板了。如果我說話太直害你不舒服我先道歉。只不過啊,你該不會還一直念著死掉的妻子吧?這樣不行喔。守貞會被稱贊的只有寡婦而已哪。”

“沒這回事,我早就忘記她了。嗯,已經忘記了。”

“真的嗎?”川島一臉懷疑。

平野最近才跟這個年輕工人相識,對川島的身世幾乎一無所知;反之,川島對平野亦是如此。

只不過,平野自己在幾天前——向川島透露過一點亡妻之事。

不知當時是怎樣的心態,竟然多嘴說出這件沒必要說的事情。應該是川島擅長問話,習於跟人閑扯,才會害他說溜嘴的吧。

——阿宮。

想起妻子的名字。

平野的妻子在四年多前去世了。

兩人於開戰前一年成親,加上戰爭期間約有八年的婚姻關系。不過當中有兩年平野被征調上戰場,實際上一起生活的時間只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