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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酒瓶遞給紮多克,他喝光了最後一滴烈酒。說來奇怪,他居然能承受這麽多威士忌,氣喘籲籲的尖細嗓音裏沒有一絲口齒不清。他舔凈瓶口,把酒瓶塞進衣袋,一下一下地點著頭,壓低聲音自言自語。我彎下腰,希望能聽到一兩個清晰的單詞,我覺得在臟兮兮的蓬亂胡須裏看見了諷刺的笑容。對,他確實在傾吐字詞,我能聽清其中很大一部分。

“可憐的馬特……馬特他一直反對這件事……想說服鎮民支持他,找牧師長談……完全沒用……他們趕走了公理會的人,衛理公會的人主動離開……浸信會的‘堅毅者’巴布科克一去不返……耶和華的烈怒……我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有耳朵能聽,有眼睛能看……大袞和亞斯她錄……彼列和別西蔔……金牛,迦南人和非利士人的偶像……巴比倫的可憎邪物……彌尼,彌尼,提客勒,烏法珥新[1]……”

他再次停下。看著他水汪汪的藍眼睛,我擔心他醉得已經快要不省人事了。我輕輕搖晃他的肩膀,他轉身瞪著我,警覺得令人詫異,吐出一連串更加晦澀的話語。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咳,咳,咳——那麽年輕人,請你告訴我,為什麽奧貝德船長會帶著二十幾個人半夜三更劃船去惡魔礁大聲吟唱?只要風向正確,整個鎮子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請你告訴我,嗯?還有,你告訴我,為什麽奧貝德時常將沉重的東西扔進礁石另一側的深水?那裏的巖壁陡峭得像是懸崖,深得超過你能測量的限度。告訴我,瓦拉幾亞給了他一個形狀古怪的鉛制玩意兒,他拿那東西做了什麽?你說啊,小子?還有,他們在五朔節和萬聖節都在折騰什麽?還有新教堂的那些人——他們就是以前的水手——身穿怪異的長袍,頭戴奧貝德帶回來的像是黃金的首飾?你說啊!”

水汪汪的藍眼睛透出幾近兇蠻和癲狂的深情,臟兮兮的白胡子像觸電似的根根豎起。老紮多克大概看到了我的驚恐,因為他開始邪惡地咯咯怪笑。

“咳,咳,咳,咳!開始明白了嗎?也許你該變成那時候的我,半夜三更站在屋頂上望著大海。哎,告訴你吧,小孩子耳朵最好使,我從來不會漏掉奧貝德帶著那群人去惡魔礁的任何一句傳言!咳,咳,咳!比方說有天夜裏我帶著老爸的船用望遠鏡上屋頂,看見惡魔礁上擠滿了各種黑影,月亮才爬出來就紛紛跳進了大海。奧貝德和那幫人劃著一艘平底小船,但那些黑影從惡魔礁的另一側跳進深水,再也沒有浮上來……你想變成那個渾身顫抖的小孩嗎?他一個人半夜站在屋頂上看著一群不像人類的黑影……聽懂了嗎?……咳,咳,咳,咳……”

老人越來越歇斯底裏,無可名狀的驚恐讓我開始顫抖。他用骨節嶙峋的手爪按住我的肩膀,我感到這只手的顫抖並非完全因為狂笑。

“假如一天夜裏你看見奧貝德的小漁船劃到惡魔礁的另一頭,扔下什麽沉重的東西,然後第二天聽說一個年輕人從家裏失蹤了。你說說看?有人見過海勒姆·吉爾曼的哪怕一根頭發嗎?見過嗎?還有尼克·皮爾斯,還有盧艾利·韋特,還有阿多尼拉姆·索斯維克,還有亨利·蓋瑞森。你說說看?咳,咳,咳,咳……黑影用手語交談……它們有真正的手……

“哎呀,先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奧貝德的生意又興旺起來了。鎮民看見他的三個女兒戴著像是黃金的首飾,以前從來沒人看見她們戴過,而精煉廠的煙囪裏又冒出了黑煙。其他人的日子也越來越好過,魚群湧到港口等著被撈上船,天曉得我們向紐伯裏波特、阿卡姆和波士頓運出了多少海貨。然後奧貝德想辦法讓鎮上通了支線鐵路。有些金斯堡的漁民聽說漁汛喜人,成群結隊地開船趕來,結果全都失蹤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這時候我們的鎮民組織起了大袞密教,向‘各各他管理會’購買了共濟會禮堂……咳,咳,咳!馬特·艾略特是共濟會成員,他反對出售禮堂,但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記住,我可沒說奧貝德打算照搬南海小島那些人做的事情。我不認為他從一開始就想混血,也不想養育長大了會回歸大海、永生不死的孩子。他只想要他們的黃金,願意付出沉重的代價,我猜其他人有段時間也挺滿意的……

“來到1846年,鎮上的人見過了不少,也思考了很多。失蹤人口實在太多,星期日集會的狂亂宣教有些過分,惡魔礁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這裏面大概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因為我把我在屋頂上看見的事情告訴了市政委員莫雷。一天夜裏,有一幫人跟著奧貝德的人去了惡魔礁,我聽見兩艘漁船之間響起了槍聲。第二天,奧貝德和另外三十二個人被關進監獄,所有人都在討論鎮上打算用什麽罪名控告他們。天哪……真希望有人的眼光能長遠一點……兩個星期以後,足足兩個星期,沒有任何祭品被扔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