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中城(第4/9頁)

“你幹嗎要在半夜裏吵人呀?”她說。

田鳶第一次看清她的臉,比他想象的還要美,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原來是你,養孔雀的。”她笑了。

田鳶想:她原來認識我,她和其他孩子玩時一定遠遠地看過我一眼,謝謝你的神,謝謝那朵有魔力的芍藥花。但他扔掉箭,往回走。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

“田鳶。”

“哪個‘淵’?”

“飛起來那個‘鳶’。”

“你有這麽美的名字呀?”

“怎麽,你覺得一個奴隸不該取這樣的名字?”

“我們這兒沒有奴隸,你以為這是你們南越國啊。”

“我不是南越人。”

“你不是和馬戲團一起來的嗎?”

“是他們半道上把我撿來的。”

“那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田鳶沒說話。桑姑娘告訴過他別提家裏的事。

“你幹嗎不問問我叫什麽?”

“你叫什麽?”

她看著田鳶的傻樣笑了,“我叫弄玉。”

“奇怪。”

“怎麽了?”

“你爸又不是秦穆公,你怎麽會叫‘弄玉’?”

“你知道秦穆公?你讀過書?”

田鳶後悔自己又多嘴了,扭頭要走,突然,馬臉帶著弓箭來了。“我都看到了,用手扔算什麽本事,你敢跟我比射箭嗎?”他嚼著零食,按著皮腰帶上的銀鉤,在火把照耀下,那張臉比白天還像馬駒子,鼻孔顯得很大,就差穿一根韁繩了。弄玉說:“弟弟你別欺負人。”田鳶吃了一驚,看看弄玉,確實是在對馬臉說話,再看看馬臉,臉上有什麽像是這姑娘的弟弟的特征,好像還真有,最起碼一樣白吧,於是覺得馬臉也不是那麽難看了。

馬臉說:“欺負?你看他都不敢跟我比,我欺負得著他嗎?”田鳶說:“我沒戴扳指。”馬臉說:“嗬,嗬,還知道扳指,不簡單啊。”伸手扔了一個給他。他一摸,銅的,脫口而出:“我不習慣,拿玉的來。”那語氣已經是在狩獵場裏使喚一個奴隸了。弄玉和她弟弟蒙得說不出話,田鳶才知道自己失口了,就把銅扳指湊合著戴上。箭杆從銅面溜出去,就不像在玉面上那麽順暢了,不過好歹,他在二十箭裏中了十九箭,馬臉只中了十六箭。弄玉鼓掌叫好,把田鳶的大名告訴了弟弟,也把弟弟介紹給了他—百裏桑。一聽“百裏”這個罕見的姓,田鳶就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後來跟桑姑娘一打聽,果然,百裏桑是城堡主人百裏冬的兒子,弄玉則是他的千金。

金豆子

“我是一個可以和別人說話的人了!”早晨醒來,這是田鳶的第一個念頭,十二歲的他,心中對此充滿了狂喜。桑姑娘還沒睡醒,他端起鳥食盆子,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比平時更早,掛在城墻上的太陽從來沒有那麽大,那麽紅,又那麽涼,真的像小木匠說的那樣,飛過去也不會被燒焦。他願意每天第一個和這樣的太陽打招呼。那姑娘—她叫什麽?弄玉—她的模樣,田鳶仍然想不起來,但他欣慰地想:“見到她時,我可以對她笑一笑了。”他首先見到了百裏桑。百裏桑好像忘了昨晚的事,連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也沒有。在喂鳥的時候,田鳶忽然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他懶得搭理奴隸。”屈辱的火焰又一次在他心中燃燒起來。

他沒有興趣再往場院裏看。早晨的太陽騙了他。昨晚的事情無非是這樣:他終於夢見了她。那女孩走過來時,他也不擡頭。她把臉貼在柵欄上時,田鳶相信她在看孔雀,而不是他。但是她說:“田鳶,我爸叫你去。”

“原來我們真是熟人了。”這想法是他心中升起的另一輪紅太陽。中午,他和桑姑娘來到百裏冬面前,那屋裏還有一個光頭武士和一個矮壯的少年。百裏冬歪在炕上,鷹眼盯了他一會兒,突然問:

“你跟誰學的箭?”

田鳶不知道怎麽回答。

“沒聽見我問你話嗎?”

田鳶不說話。

“是啊,你來以後我還沒聽見過你說話。”百裏冬把頭轉向弄玉,“他會說話嗎?哦,你聽見過,他說的還是中國話是吧。”桑姑娘開口了,“小孩子不懂事”呀、“驚擾了大人”啦,一通軟話。百裏冬笑了,“別害怕,我不是怪罪他。先告訴我,他叫什麽?”確證了那個文雅的名字後,又說,“田鳶,有兩件事是肯定的:第一,你不是啞巴;第二,你會射箭。那麽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學會這本事的?這可不是馬戲團的本事,這是殺人的本事啊。”

田鳶不說話。

“好吧,你的來歷或許難以啟齒,那我就問你:是養孔雀好玩,還是練武好玩?”

田鳶還不吱聲,因為桑姑娘在拽他衣服。百裏冬接著問:“你看,是天天這麽忍氣吞聲地讓人使喚著好呢,還是挺起胸膛來做你真實的自己比較痛快?你住在我家裏,表面上養孔雀,實際上是個掌握了殺人技巧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別人不覺得奇怪嗎?你覺得我們都不會介意的是吧?你從這兒出去,還可以接著裝老實是吧?半夜三更再出來練你的殺人本事是吧?你練好它是為了什麽呢?你心裏有什麽深仇大恨嗎?你到我們這裏來是要找什麽人嗎?”田鳶的進一步沉默激怒了他,他唰一聲從身邊的光頭腰間抽出劍,扔到田鳶腳下,“有什麽本事都使出來!甭管你要找的人在不在這兒,先拿他試試!”他指著另一個佩劍的少年,“這是我大兒子,略會些武藝,你別光揀我小兒子那樣的軟蛋來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