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首級

匈奴太子

鹹陽宮廣場的銅人在秋風中發出了低沉的嗚鳴,有人把耳朵貼在銅人肚子上,聽見萬馬奔騰、殺聲如潮。李斯在朝上拿出龜甲說:三千年前的先知預言—胡人將對大秦帝國構成毀滅性的打擊。皇帝嘶聲問:“所謂預言,如何攻破它?”趙高和聲細語地回答:“憑陛下的百萬雄師。”他們演完戲,群臣爭論起來。一群儒生反對開戰,說匈奴人以逸待勞,秦軍屈力殫貨,說不定六國的殘余勢力會乘機作亂;還說連趙武靈王也沒把匈奴人趕盡殺絕。皇帝一聽這話,臉就黑了,他想:難道朕連趙武靈王都不如嗎?你們這些書呆子!接著,好幾年沒仗可打、骨頭都癢癢的兩位將軍吼出了自己的看法:把那些狗日的轟出去還不容易,這是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打仗!皇帝詢問長子扶蘇,扶蘇說:“匈奴人騷擾我國邊疆,確實應該制止,”他的語氣同他的面孔一樣溫和,“不過兒臣覺得,大動幹戈不一定是最好的辦法。能不能派使者感化這些蠻子呢?說不定他們將來還要……還要來進貢呢。”

皇帝本來想,如果他不能長生不老,可以立扶蘇為太子,繼承皇位。可扶蘇的這番話讓皇帝失望。他不動聲色地轉問十八公子胡亥,胡亥說:

“中國婦女讓外國人糟蹋了,丟人。廢他媽什麽話,打了再說!”

外國人還在中國的草原上尋歡作樂,他們的單於還墊著活人枕頭、蓋著活人被子。匈奴巫醫配的壯陽藥不夠勁,他懷念起中國老巫醫的按摩術來,又想:盧敖沒準比他更強,可惜跑了。想到老巫醫,想到盧敖,他那昏聵的心中火花一閃,又滅了。他召見太子冒頓,問:“我剛才想到兩個中國人:一個是老巫醫,一個是盧敖,我把他們放在一塊想,心裏一咯噔,再往下想,又迷糊了。太子啊,你告訴我,我在想什麽?”

“父王,外邊兩個千騎長爭女人,都快打起來了!”

“千騎長萬騎長,打死一個兩個有什麽稀罕,你你你給我坐下!”

冒頓不理他,沖出了帳篷。兩撥人馬正在草原上廝殺,冒頓策馬上前,一手提著一個千騎長沖出戰場,把他們扔在空地上,他的親兵們從帳篷裏拖出影響他們友誼的女人,扔在兩人中間。一個千騎長號起來,嘴裏又噴出血來,十幾丈外,冒頓的牛角弓正對著他的喉嚨。頃刻間,亂箭把他們都變成了刺猬,慢一點的箭都插不進去了。

辦完這件事,冒頓思量起父王的話來。自從盧敖被劫走,他們一直在查劫匪的來歷,但是不好找,因為拿得出四千兩黃金的官吏和富商很多。現在父王提到老巫醫,冒頓也覺得似乎有門,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在哪兒呢?他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會幫中國人,現在只看到這一點,可盧敖是秘密運來的,老巫醫並不知道啊,一個來了,一個放了……啊,想起來了——

“盧敖被押進父王的帳篷時,老巫醫剛給父王按摩完出去!他完全有可能在門口看見了盧敖!不,他肯定看見了,因為時間差不了多少!除他以外,再沒有中國人知道盧敖在這兒,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就是他,找到他,就知道他把消息給誰了,那就是劫匪!”

雲中的匈奴人見過一個滿臉烙印的老頭子在路邊給人治病,知道他投靠了鹽鐵商百裏冬。冒頓得到消息來到雲中,望著百裏冬的城堡,心想:不管盧敖在不在裏面,搶它一回也值。老巫醫經常下山買藥,抓他是太容易了,他交代了盧敖的事以後,仍然被押回鄂爾多斯高原,被馬拖成了肉片。現在對冒頓來說,只剩下了一個問題:怎麽蕩平那個城堡。

圍城

弄玉扶著城墻眺望南方,猜測田鳶的行蹤,田鳶離開了城堡,卻跑到她心裏作亂來了。仿佛應她的召喚,又好像出自妄想,一支軍隊黃塵滾滾地從雲中城開來,她想:田鳶會在這支隊伍裏嗎?她已經不止一次對著過路的軍隊這樣想過。可這支軍隊不是過路的,它在往城堡開來,而且它也不像正規軍隊,她在九原見過的秦軍是齊刷刷的一片黑,山下這些人像一群土狼。她把“面條”拉過來看,“面條”眼尖,一眼望過去就慌了神,他飛奔到屋檐邊,朝場院裏大喊:“胡人來啦!”

場院裏有人在散步玩耍,有人在牛兒哥的新房門口擡東西,他們都愣了,有人沖上了屋頂,看見那群土狼正在爬山。

“來啦!真的來啦!山坡上全是胡人!”

大門轟地被拉上了,一根根木樁頂在大門上,地上支撐頂門柱的溝這麽多年沒被踩平,真是萬幸。人們掀開愚公井的蓋子,把兵器咣啷咣啷扔出來。匈奴人的箭飛蝗蔽日地襲來,婦女孩子們忙著收地上的箭,一筐一筐往城墻上送。誰也沒料到一個古戰場的幽靈在箭雨中復活了,他披甲戴盔,盔頂的管子裏插著三根過於華麗的雉雞毛,空中城的空中回蕩著他的吼聲:“別跟他們對射!咱們的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