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小木盒(第3/6頁)

在芮兒忙著記譜的時候,他替芮兒照看孩子們。但他很快把這個托兒所變了個味兒。他鼓吹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下好棋可以出人頭地,可以不服徭役”,他只想把這些孩子變得像他小時候一樣安靜。但有個叫劉瑞的淘氣包就是不聽話,這個孩子黑不溜秋、瘦骨伶仃的,田雨一看他的樣子就討厭他,他總在搖頭擺尾,好像衣服裏鉆進了一只毛毛蟲。田雨經常像揪雞一樣把他揪到講台上罰站。有個叫朦朦的胖小子,田雨一看就喜歡,白白的臉蛋上嘟嚕著櫻桃一樣的小嘴巴。劉瑞用黑手摸朦朦的白臉蛋時,田雨就把劉瑞揪出來,劉瑞一會兒做鬼臉,一會兒把老師講棋用的大盤攪亂,田雨索性把大盤上的棋子全胡嚕掉,讓他撿起來擺好,擺錯一個,全部重來。這樣折磨了劉瑞五次之後,朦朦屁顛屁顛跑過來說:“老師,我幫你胡嚕。”伸出小手就把劉瑞剛擺好的棋子胡嚕掉了,還踮起腳來努力夠高處的棋子。田雨笑著蹲下來勸他回去,他冷不防抱住田雨的脖子,用紅嘟嘟的小嘴在田雨臉上親了一口。

田雨捂著臉跑到芮兒屋裏,笑倒在床上,“哎喲那個粉團臉蛋,呼一下湊過來,又白又香,小嘴啵兒得脆響!真樂死我了……你聞聞,香味還在這兒呢。”芮兒聞了聞,問:“他怎麽這麽愛你呀?”田雨說:“我幫他出氣了唄!劉瑞又欺負他了。”芮兒問劉瑞怎麽欺負朦朦了,田雨說他摸了朦朦的臉。芮兒不笑了,“其實,劉瑞比朦朦可憐,他娘死得早,爹是個瘋子,他奶奶把他送到這兒來,是想讓他開心點。”田雨說:“瞅他就來氣,又瘦又黑的猴崽子!”芮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怎麽會呢?你只不過是在管教他罷了,你肯定是愛他的!”

面對芮兒善良的眼睛,田雨慚愧了。他讓芮兒示範一下怎麽管劉瑞,結果很簡單,多陪劉瑞。一看到這孩子坐不住了,她就過去問他哪兒不明白,是不是想撒尿了……田雨第一次在一個少女身上看到這樣的母性,他聯想到了自己過世的母親,在他遭人嫌棄的小時候,母親就是這麽對待他的。由此,他不由自主地在劉瑞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於是他明白,討厭劉瑞就是討厭小時候的自己,喜歡朦朦就是希望自己小時候像朦朦一樣白。

解開了這個心結,他就不再那麽討厭劉瑞了。他試著像一個父親那樣關心劉瑞。還真見效,劉瑞不再騷擾同學了,以前這樣做,只是為了博得老師—不,父親—的重視。當田雨和芮兒一起關心劉瑞時,一個講棋,一個給劉瑞擦汗,田雨忽然覺得,他和芮兒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面前是他們的兒子,這個荒唐念頭把他自己逗笑了。

田雨把這種感覺告訴了弄玉。弄玉問:“她多大了?”田雨說:“喲,我還真沒問過她的年齡。在空中城的時候我覺得她和我差不多大,可現在覺得她比我大一些。你要見到她本人就知道了,簡直變了個人啊。”“變成什麽樣了?”“嗯……頭發濃了,下巴沒小時候那麽尖了,長高了,身上……怎麽說呢,越來越像一條魚了。”弄玉笑著攬住了田雨的肩:“你不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也長大了嗎?”田雨一想還真是,挑水劈柴這些事他小時候從來沒幹過,一到芮兒家就學會了,他說話也比以前多了,過去不愛說話是怕別人不搭理自己,一來到芮兒面前,這種障礙就蕩然無存。

有一天芮兒突然想起,田雨曾經答應天天陪她下棋,就撒著嬌拉他下了一盤。一下起棋來,芮兒就恢復了在空中城和田雨大戰五天的那個專注勁兒,頭發掉下來遮住棋盤,她也不管,她腦子裏是有這棋盤的,看不看這個棋盤無所謂。但田雨還是幫她把頭發撩開了。田雨不知道把這頭發往哪兒擺,索性放到了自己鼻子下面。

“真香。”

芮兒醒了過來,“你幹嗎呢?”

“你什麽時候剪頭發,給我留一縷好嗎?”

芮兒臉紅了,“你想幹嗎呀。”

“做個香囊揣在懷裏。”

“我的頭發有那麽香嗎?”

“你自己天天跟它在一起,當然感覺不到。”

田雨見到弄玉時打聽:“女孩子什麽時候可以出嫁?”弄玉說:“小的十五歲,大的,像姐姐一樣,一大把年紀才出嫁。你想什麽呢?”田雨說:“她肯定不止十五歲了。”弄玉問他打算怎麽辦,他說他一年後就可以買房子了。刹那間弄玉有點失望,那個愛幻想的小男孩消失了,現在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很現實的男人。她會永遠懷念那個田雨,因為她懷疑那是支使孔雀的隱身人。

定邊獨眼龍

王桂帶了一些棋友到東郭先生家來,田雨發現他們的棋藝和王桂根本不在一個档次上,王桂還津津有味地看他們對局,看來是偶爾以下棋為消遣的朋友。他們在南房玩,南房挨著院門,這些人進院不和主人打招呼,直接鉆進南房,把這裏變成了不收費的棋館茶社。有一天下雨,雨漏進南房,王桂就出錢換南房的瓦,在屋頂爬來爬去出力氣的是田雨。他從沒想到自己對這種粗活會毫無怨言,實際上,他幫林氏劈柴時是哼著小曲的,他每天還從街上的公用井裏挑四桶水回來,還要淘二十多個人的米。換完瓦以後,王桂請他喝酒。